自打七年前亲眼目睹秋明珍险些难产而亡，谢京辞就萌生了推广剖腹产的想法。
可这个时代医学条件有限，思想更是迂腐。
一来没人试过，太危险，一旦出了问题，谁来承担？
二来女子爱美，谁会愿意自己肚子上平白多一道伤疤呢？
还她对妇科一类本不擅长，当日也是因为秋明珍命悬一线，死马当活马医，给她扎了几针，险险保住她们母女。
后来见祝卿安于医学上很有天分，便同她说过此道。
祝卿安研习数年，终有所得。
谢京辞十分惊喜，又开始盘算着如何推广。
女子生产便如同踏进鬼门关，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殿下，我想过了，可以先在民间推广。”
祝卿安很有想法，“富贵人家不缺钱，请得到最好的大夫，最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又规矩多，好面子。就算她们自己愿意，男人也会心有芥蒂。可是寻常百姓不一样，他们对生活要求没那么高，没什么比活着重要。”
谢京辞缓缓点头。
“那得辛苦你了，把这项技术教给更多的人。”她顿了顿，又道：“其实女子生产死亡率高还有个原因，就是年龄小。”
祝卿安赞同。
“民间嫁娶更早，好多十一二岁就定亲，十三四岁出嫁，体格弱小，自己还在长身体，就要把营养分给肚子里的孩子。子强自然母弱，如何还能熬得过生产呢？”
她叹一声，“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殿下，可不可以让朝廷出一条律法，女子年满十七方可出嫁？年纪稍微大一些，母体更强壮，生产的时候也能少受些苦。”
红萼也道：“从前跟着殿下，出入的都是高门显贵，可这样的事也见过不少。二姑娘和四姑娘，都险些因生产而丧命。这几年跟着县主行医，虽有陛下金口玉言，可世人对女子偏见已极，尤其那些达官贵胄，根本不信女子也有妙手回春之能。而于妇科一类，许多人更是羞于启齿，生生熬没了。”
她是没想过嫁人，也不打算生孩子，可身为女子，眼见同胞苦难，亦生怜悯之心。
“你们说的，我都想过。”
谢京辞道：“放心吧，我会找机会向陛下进言的。”
机会很快就来了。
文宣帝见女儿回来很是高兴，准备给她举办接风洗尘宴，被谢京辞婉拒了，“今年南方水患，朝廷赈灾花了不少银子，犯不着为了区区小事再大动干戈。儿臣归来，得以与父皇团聚，尽享天伦，乃是家事，举办个家宴，咱们一起吃顿饭就好了，不必如此靡费。”
文宣帝深觉女儿懂事，“这几年你四处奔波，实在是辛苦，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平时也多进宫，陪朕说说话。”
谢京辞含笑点头。
“差事都办完了，儿臣也想多在父皇膝前尽孝。”
文宣帝大喜，连说了三声好。
在家宴上没看见谢京初，一问之下才知道她马上要生了，身子笨重，不方便出门。
谢京初这是第二胎了。
谢京辞想着姐妹一场，于是第二天就拿着礼物去探望。
谢京初见到她还是挺高兴的。
“昨日就听说长姐回来了，可惜我马上要生了，不宜登门拜访，倒是劳烦长姐亲自跑一趟。”
她言语里对谢京辞很是尊敬。
谢京辞抱着外甥女苏瑾禾，小姑娘才一岁多，正咿呀学语，口齿不清的叫姨姨。
这让她想起自己那远在北昭的干女儿，慕容未央。
算算那孩子今年也七岁了。
谢京初见她喜欢孩子，不由得抚着肚子感慨，“当初我怀瑾禾的时候百般不适，后期更是双腿水肿，胃口也大，整个人胖了一大圈，每天焦虑得不敢照镜子。倒是有些理解长姐从前对我说的那些话了，可后来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又觉得高兴。”
苏瑾禾像是听得懂她的话一般，跟着咧嘴笑。
谢京辞笑道：“你自己辛苦生的孩子，自然欢喜。今年南方水患，我听说你支了粥棚，到处施粥接济百姓。昨天进宫赴宴，父皇对你连连夸赞，说你如今行事越发稳重，贵妃娘娘也十分欣慰。”
谢京初倒是不太好意思，“长姐年年施粥，我不过东施效颦，私心里也想着，能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积些福报。”
谢京辞则道：“君子论迹不论心，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问心无愧就行。”
谢京初默了默，低声道：“长姐可听说了，父皇似乎有意立七哥为太子？”
谢京辞神色淡然。
“你不涉朝政，有些话听听就好，别放在心上。”
谢京初不解。
谢京辞起身告辞，“你好好养胎，我改日再来看你。”
从前文宣帝确实有意立谢庭煜，但这几年淑妃给谢庭煜纳了好几个夫人，还在禁军里塞了人。
文宣帝表面不说，心里却已生了忌惮之心。
再加上这几年他又得了两个皇子，这让他觉得自己身体还行，不着急册立太子。
宫里位份最高的，可还是贵妃呢。
谢京辞回京后先休息了几日，才重新上朝。
谢京初是在二月初六发动的，谢京辞从明镜司出来，准备回府，结果半路就被谢京初的丫鬟给拦住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说自家主子难产，请她施以援手。
谢京辞立即让人去回春堂找祝卿安，自己掉头赶去了太安公主府。
“三妹何时发动的？”
“今天早上。”
丫鬟小跑着带路，声音还带着哭腔，“公主临盆就在这几日了，每天都会在园子里走上一刻钟，结果今天不小心崴了脚，就发动了。大夫说，孩子移了位，已经请了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可试了半天也没办法移回来，又担心挤带绕颈…奴婢实在没办法了，想着您懂医道，兴许能救救公主…”
说话间谢京辞已来到内院。
苏易知在门口守着，素来温文尔雅的男人此刻疾言厉色，让大夫好好为谢京初接生。
见到谢京辞，忙上前行礼。
“微臣参见太华公主。”
谢京辞抬手示意免礼，“情况怎么样了？”
苏易知满面忧心，“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方才产婆出来说，公主力竭晕了过去，现在含着参片，可若是孩子再出不来，可能…”
谢京辞心中微沉，“我先进去看看，呆会儿广平县主来了，直接让她进来。”
“是。”
产房内一股血腥味，谢京初满脸汗水，疼得几乎叫不出声来。
“三妹。”
谢京辞拍拍她的脸，轻声呼唤。
谢京初费力睁开眼睛，“长…长姐…”
“别说话，保持力气。”
谢京辞又向产婆问了一遍情况，沉默半晌，道：“听着，你这胎胎位不正，无法顺产。再拖下去，你们母子都保不住。现在我要用另一种方法给你接生。”
谢京初只望着她，眼里都是希冀。
谢京辞冷静道：“我要把你的肚子剖开，把孩子取出来。”
谢京初睁大了眼睛，蠕动着唇想说什么。
谢京辞握紧她的手，坚定道：“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你想要孩子活，我希望你也能活。你都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人，还惧怕一条疤痕么？”
谢京初眼里有泪，半晌后却点了点头。
“我相信…信长姐。”
“好。”
谢京辞从大夫那里借来了银针，又让人去煮了麻沸汤。
一屋子的产婆丫鬟们仿佛都有了主心骨，赶紧忙了起来。
祝卿安也匆匆到了。
“殿下。”
谢京辞没有废话，“工具带了吗？”
“带了。”
祝卿安连汗都来不及擦，打开自己的医药箱，红萼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东西准备齐全后，谢京辞让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省得待会儿见了血腥场面给吓着。
所有工具都消完了毒，麻沸汤谢京初也喝下了。
祝卿安和谢京辞都戴着羊肠做的手套，彼此对视一眼，“开始吧。”
谢京辞还不忘安抚谢京初。
“你若害怕，就把眼睛闭上。祝姑娘医术很好，当初我在战场上受伤，就是她把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相信我们。”
谢京初含泪点头。
锋利的手术刀小心的破开皮肉。
红萼早前见过祝卿安给人接生，倒还淡定，在一旁给她递工具，擦汗。
苏易知在外面来回焦急踱步，丫鬟们跪在地上祈祷。
突的一声婴儿啼哭响起。
生了！
苏易知脚步一顿。
很快，门开了。
红萼抱着孩子出来，匆匆交到苏易知手上，头也没抬的吩咐道：“去打热水来。”
苏易知一句‘公主如何’还没问出口，她便已匆匆折返回屋。
丫鬟们也很机灵，忙去打热水。
祝卿安没有停下，孩子一出来，她就开始给谢京初缝合。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结束。
谢京辞摘了手套，先查看谢京初的气色和脉搏。
“脉搏正常。”
祝卿安吐出一口气，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
红萼扶了她一把。
“没事。”
祝卿安抬手擦了擦汗，“当初我给殿下刮骨疗伤的时候，心里才没有底。可能是那会儿把胆子练出来了，现在倒还稳得住。不过现下太安公主虽然命保住了，等麻沸散一过，怕是要吃些苦头。”
谢京辞走出去，对苏易知就一句话。
“救回来了。”
苏易知大喜，连连鞠躬，“多谢公主大恩。”
“今日多亏了广平县主，你该谢她。”
谢京辞把贴身伺候谢京初的两个丫鬟叫过来，仔细叮嘱，“这几日广平县主会留在公主府，直至她能下地。这期间，你们都要听广平县主的安排，不可有违。”
众人都连连点头。
谢京辞又看了看吃完奶睡着的小外甥，这次是个男孩儿，皮肤红红的，有点皱。
嗯，过段时间长开了就漂亮了。
她准备的折子是时候上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