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京辞一时搞不懂这便宜爹的脑回路。
其实文宣帝才五十出头,但他确实孱弱,中毒也是真的,刚才又受了刺激,估摸着是要静养了。
许氏事败,被关进了冷宫。
谢京辞头一次踏足这地方,除了荒凉和阴冷,再没别的感觉。
许氏端端正正坐着,见到她来也不意外,脸上神情很是平静,甚至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谢京辞让跟着的小太监出去,只留下了毒酒。
“可曾还有什么遗言?”
她语气也很平静,没有任何奚落和嘲讽,只是单纯的来送行。
许氏自嘲一声。
“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
她并不畏惧死亡,只是遗憾没能杀了那个昏君。
谢京辞静默一瞬,道:“父皇成年的皇子中皆不如意,为什么不多等几年?”
等着文宣帝下立储诏书。
许清宁嗤笑。
“萧观南那个狗东西,越老疑心越重。就算他立了我儿,也绝不会容许我这个年轻的太后垂帘听政,届时自然要靠你这个既无外戚又身负民望的皇长姐辅佐。公主殿下满眼都是野心,又岂不知,一山怎容二虎?”
谢京辞不置可否。
果然能成为众妃之首不是没有原因的。
许氏看着谢京辞,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放着未来的一国之母不做,非要回来做这个公主了。后宫的女人,无论生死荣华,都握在男人手中,怎比得上自己掌权?”
所以她才要做摄政太后。
先杀谢京辞,逼着皇帝立诏书。幼子继位,自然需要生母垂帘辅佐。
“这些年殿下推行女户,建立女子军和女学堂,其中艰苦难以为外人道。我自问胸襟不及,也十分佩服。只可惜,你身上流着谢家的血,否则我也不会与你为敌。而今败在你手上,我心服口服。”
谢京辞道:“你儿子也流着谢氏血脉。”
许氏语气如常,“他又不跟我姓。而今我即将赴死,他却能安享太平,母子情分就此断绝。十月怀胎之苦,算起来还是他欠我的。”
谢京辞难得的哑口无言。
这话听起来有些蛮横,但她还真觉得挺有道理。
凭什么女人辛苦怀胎十月,孩子却跟男人姓?她行谋逆之举,一旦成功,最大获益人是她儿子。如今失败,承担后果的,却只有她自己。
男人果然凭性别就能拿到免死金牌。
“这样也好。”
许氏执起酒壶,给自己斟酒,“天天对着一个老男人强颜欢笑,我也早就受够了。宫里的女人,要么熬死,要么作死,却只有获罪而死,才能走出去。”
“真是可笑。”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给我争取了个全尸。”
她仰头饮尽杯中酒,而后大笑着将酒杯摔碎。
笑够了,她铿然道:“终于,我不再是谢家的女人,不入谢家皇陵。从此后只有孤魂野鬼,许清宁。”
——我终于,自由了。
谢京辞看着她毒发身亡,到死都端端正正的坐着。
生前卑躬屈膝,死后却挺直了脊梁。
皇九子生母许氏,原为掖幽庭罪奴,文宣帝二十七年正月二十六,册封才人,二月二十,晋升贵人。三月初五,册封为嫔。腊月十六,诞育九皇子,封贤妃。文宣帝三十年七月初二,逼宫谋反,赐牵机。
这就是她的一生。
史书上甚至不曾留下她的名字。
谢京辞从冷宫里出来,神情还有些恍惚。
在门口守护的侍卫上前,“殿下。”
谢京辞抬头看着他,三年过去,他已经成长许多,越发沉稳硬朗,再也不是当初叫她五姐的那个少年。
秋明瑞,不,他现在叫林向溪。
“陛下经此一遭,不再信任身边人,你的机会到了。”
林向溪垂首,沉声道:“愿听殿下差遣,万死不辞。”
谢京辞望着空中那一轮圆月。
她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