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林勒着缰绳,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朝阳下肆意飞舞,他的身影穿过缓缓开启的城门,显得格外凝重。城楼下,一众民夫纷纷卸甲而归,脚步匆匆地朝着军需官王振设在城楼下的桌案奔去,领取他们的五斗粮,不多时,便排起了蜿蜒曲折的长队。
玲儿身着素色罗裙,却早已被染成了血色,一头乌黑长发束在脑后,早已伫立在瓮城之中,目光紧紧盯着城门方向,当看到仕林的身影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快步冲上前,双手搀扶仕林下马,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仕林哥哥,如何?”
仕林翻身下马,眉宇紧锁,虽表面上骗过了徒单守素,但金军的计划,让他忧心忡忡:“玲儿,金军铁了心要全军总攻,一场恶战,怕是躲不过去了……”
玲儿的身子猛地一僵,扶着仕林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慌乱,可声音仍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看来,金军真的急了,他们不顾一切,不畏生死,仕林哥哥,多守一日,就多一分胜算!”
仕林长叹一声,搂着玲儿的肩膀,朝着城楼上走去:“若再无援军,恐怕我们撑不过今日了。”
“那周文远指定是逃之夭夭了,那日还信誓旦旦,牟定十日之约,到头来却不见一日!”玲儿秀眉紧蹙,嘟囔着小嘴喃喃道。
熊天禄浓眉一竖,铜铃般的大眼瞪得滚圆,声如洪钟般吼道:“不会的!周大哥素来言出必行,这么多年,不管刮风下雨,我的麻饼周大哥从没拖欠过,他说今日回来,就算天塌了,他今天也会回来!”
“你这臭熊!这么大声做什么!”玲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耳膜发疼,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鼓鼓地瞪着熊天禄,“还不去城上巡防!你还欠我一张麻饼呢!”
“军师我……”熊天禄挠了挠后脑勺,庞大的身躯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瓮声瓮气地嘟囔着:“我这就去……”
说罢,熊天禄扛起那柄沾满血污的宣花斧,原本威风凛凛的步伐此刻拖沓起来,一步三晃地朝着城楼走去。
仕林肩膀微微抖动,终究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朗的笑声在瓮城上空回荡:“玲儿,犯不着跟火鬃熊置气。别看他五大三粗,这番话倒是在理,周文远虽然行事乖张,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倒也从未失信于人,且再等等,无论如何,也要顶住金军第一轮冲锋。”
玲儿胸脯剧烈起伏,佯装生气,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嗔怪道:“哼,你们都是大丈夫,就我是小女子,你们是君子之约,惺惺相惜,倒显得我不解风情了,小人之心了?”说罢,玲儿撅着嘴扭过头去,双手下意识地揪着衣角,在指尖不安分地绞来绞去 。
仕林眼神里满是宠溺,伸手轻轻揉了揉玲儿的脑袋,趁着她没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是我不好,惹恼了玲儿,你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子,眼下历阳可没了我这状元知县,但不能没了你这女中诸葛。”
玲儿嘴角忍不住上扬,眉眼弯弯,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容,却又故作嗔怪,强压着笑意:“你这木头,就会哄我,没学会舞刀弄枪,倒是学得李秉文那般巧言令色的本事~”
二人相视而笑,周遭肃杀的氛围似乎都变得轻快起来。可转瞬之间,仕林的笑容一扫而空,转而眼角低垂,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沮丧与无奈:“哎……就如同徒单守素说的那般,我也不过是趁口舌之快,没有上阵杀敌的本领,这历阳恐怕也再难守下去,辜负众人期望,也有负圣上恩典,连日来若非赵孟炎、赵广陵他们舍身相救,早已命丧疆场,我仿佛一个累赘,对战局起不到丝毫作用……”
“不对!”玲儿提起血色罗裙,上前一步,拦在仕林身前,“大丈夫岂可妄自菲薄!《孙子兵法·九变篇》中有云,‘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赵孟炎、赵广陵虽然勇猛,但一心赴死,不可为将,李秉文善谋爱民,也不可为将,周文远等人更不在话下,而唯有仕林哥哥你,兼备兵法中为将五德,‘智、信、仁、勇、严‘,勇不过居其四,以智信仁为先!”
“玲儿……我……”仕林喉结微微颤动,望着眼前眼神坚定的玲儿,一股暖流淌过心田。他缓缓伸出手,轻柔地捋过玲儿被风吹乱的发丝,声音略带哽咽,“我并非兼备五德,而是我们,没了你,我什么也不是。”
玲儿嘴角微微上扬,俏皮的目光在仕林脸庞上流转。她轻轻踮起脚尖,在仕林耳边小声呢喃:“仕林哥哥,玲儿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今日战败,玲儿也绝不会离开你半步。”
话音刚落,她双颊绯红,带着一丝羞涩,探出脑袋,在仕林脸颊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城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可玲儿却浑然没有大战前夕的恐慌,反倒是异常的轻松,因为她知道历阳城守不住金军的洪流,但却守住她心中所爱。
二人携手登上城楼,只见远方尘烟滚滚,自天地交接之处汹涌而来。前排步军方阵,身着厚重的铠甲,长枪如林。投石车被推到阵前,巨大的石弹已经装填完毕,弩车排列整齐,蓄势待发。
远处金军战鼓擂动,沉闷的鼓点如同重锤。尖锐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惊得城墙上的飞鸟四处逃窜,更给这紧张的氛围添了几分压抑。
李秉文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望着眼前那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金军方阵,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大人……金军……”
玲儿紧紧握住仕林的手,指节泛白,眼前遮天蔽日的金军三十万大军,填满了整个战场,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目光坚定地看向仕林。
“这场大战,今日就要见分晓了……”仕林惨然一笑,随后“唰”地抽出腰间的青虹剑,剑锋在夕阳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猛地振臂高呼,“岳家儿郎们!你们可畏死乎?”
“不畏!”刹那间,全城将士和守城百姓的回应声如滚滚惊雷,震得城墙上的砖石都微微颤抖。
“可敢与金军决一死战乎?”仕林扯开嗓子,声嘶力竭地怒吼。
“敢!敢!敢!”三声气势磅礴的回应,直冲云霄,仿佛要冲破这压抑的苍穹。
仕林昂首挺胸,声音激昂得如同洪钟:“秉承岳家遗志!哪怕战至最后一人,绝不后退!让金狗知道,我大宋男儿,愿以血筑城,不死不休!传命各营,绝不放过一兵一卒!杀!”
“杀!杀!杀!”仕林的话音刚落,整个历阳城瞬间沸腾,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在城墙间反复回荡,久久不息。
熊天禄双手高高举起宣花斧,斧刃在日光下寒光闪闪;赵孟炎稳稳抬起亮银枪,枪尖直指前方;赵广陵抽出凤嘴刀,刀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他们带着各自麾下的士卒,迅速进入指定位置,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如同即将捕猎的猎豹,只等金军攀上城楼,便给予其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