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洒落之时,刘暮舟缓缓睁开了眼睛,仔细一看,元白就趴在前方树杈上,抱着树干睡得正香呢。若是远观,元白便像一团白云似的,挂在树上。
只不过,阳光洒在它身上时,白色毫毛便逐渐泛起金光了。
刘暮舟见状,并指微微一抬手,一张符箓便飞去元白肩头,在符箓落在元白身上的一瞬间,已经爬上来的金光逐渐减退,很快便褪干净了。
此时刘暮舟往昨夜卧眠此地的飞禽走兽望去,这才发现,恢复原本模样的生灵,此刻又变成了一道道金色身影,且开始四散狂奔而去。
看到这里,刘暮舟不禁呢喃:“水源不清,靠着海棠树,也不是长久之计。”
呢喃声音吵醒了元白,它揉了揉自个儿眼睛,怔怔望着刘暮舟。
而刘暮舟微微一笑,伸手搭在元白额头:“走之前我来找你,说出去的话我是万万不会食言的。”
元白又露出个难看笑脸,随后使劲儿点着头。
这一晚上,刘暮舟都不知道自己画了多少张符箓了,若是按暖竹所言,一张能使得此地安稳十年,那这个数儿能否叠加呢?
罢了,先到金水河再看情况吧。
不多久,刘暮舟已经带着韩放巢燕离开了石台,远远回头一看,白猿坐在石头上,孤零零的,晃着双腿。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心声自语:“放心,我说话算话。”
就这么前行两个时辰,终于是走出了这片山林。此时往南回望,除了那片不知存世多久的林子,也就是高出一大截儿的参天海棠了。
巢燕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呢喃道:“终于是出来了,这地方好生古怪,来之前我以为会有许多幻境呢,现在看来,没有幻境,只有想象不到的事情。”
此时刘暮舟突然说了句:“二位,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用我多说了吧?”
巢燕刚想开口,却听见韩放已经使劲儿点着头说道:“知道知道,反正我没见过那个道士,想必巢姑娘也是一样。”
巢燕则是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一样,一样。”
她可没有韩放这么胆战心惊,因为她才不相信大哥哥会对她不利呢!
刘暮舟笑着点头,望着韩放满意点头:“果不其然,孺子可教也!”
韩放心中一叹,又一叹。
随你吧,想占便宜就占呗,我又能拿你怎样?
往前走了一段,也就十多里地吧,耳边已然传来流水声音,都不用想,便是那条金水河了。
都是炼气士,耳力岂是凡人可以比拟?韩放与巢燕自然听到了流水声音。不同在于,韩放立刻朝着前方掠地飞去,而巢燕则是平静了许多,好像已经知道有什么,故而一点儿不好奇。
所以刘暮舟转头看了她一眼,略感欣慰。
人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干的事情会带来什么后果。很显然,巢燕知道自己与刘暮舟同行会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但她选择接受。她也一定知道,不告诉刘暮舟龙背山与南海国之间的秘密或许会使刘暮舟对她心存芥蒂,但她还是选择不说。
看起来很矛盾,但这就是一码归一码。所以正常人眼中,公私分明会显得很绝情。
可是为人处世原本就是这么复杂,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授艺师门,能做到对恩人能帮则帮、还能做到不泄露师门秘密,已经很不错了。
这点刘暮舟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在巢燕疑惑看来的时候,刘暮舟微微一笑,轻声道:“当年那艘船上,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你是最先开口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是最勇敢的那个,不错。”
毫无先兆的一番夸赞,使得巢燕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憨笑一声,答复道:“自当年起龙背山始终在封山,照理说谁都不能下山的。但是吕师姐总会偷偷放我们下山,看似是不小心,其实我知道她是故意的。下山之后就总是能听到大哥哥的消息,譬如大哥哥掳走谁家皇后或者杀了哪国太子,反正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多,但我始终相信,大哥哥是本着一颗好心去做这些事情的。”
刘暮舟一乐,“为什么会这么想?那时候怀疑我人品的人,一板砖能砸死一片呢。”
巢燕歪着头想了想,而后笑着说道:“我知道人是会变的,但我也知道,有些人变来变去也不会改变一颗赤诚之心!”
这话说得,刘暮舟摇了摇头,而后对着巢燕笑盈盈抱拳:“多谢巢女侠夸奖,我尽量不变。”
巢燕嘿嘿一笑,同样抱拳:“刘大侠一定不会变。”
但她又扫了一眼刘暮舟双眼,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其实也变了,变得小白脸儿一样,即便故意留了胡茬儿,也还是好看的。
而此时,前方不远,韩放长叹一声,心里嘀咕着:“长相不如人,打架也不如人,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他转头看向那条古怪至极的金水河,呢喃一句:“河也古怪,明明流的金水,却是凉的……哎呦我去,还有鱼呢?”
他正嘀咕呢,河里几条游鱼便跃出了水面,一时间金色水面满是涟漪,甚至有金水四溅。
刘暮舟走到他边上,笑盈盈说道:“这才是正儿八经的金鱼啊!”
韩放嘴角一扯,“倒也是啊!”
金水河里游着,又是一身金色鳞片,恐怕连鱼肉都是金色呢,能不是金鱼吗?
而就在此时,河对岸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远远望去,竟有四道漆黑幡悬在天幕,另四道黑衣身影站立黑幡之下,各自掐诀念咒。
只远远远看去,刘暮舟便能感觉到黑幡所散发出的阵阵邪气。
刘暮舟微微一皱眉,这等邪气拢共也没见过几次,最早见还是在青木国朱草郡!是那狗日的贾道士虽布设的献祭大阵。最近见,则是浠水山在贡春国布设的炼魂阵。
难不成这两方势力,有人进入此地?
正想着呢,却听见韩放冷冷一句:“这是万魂幡?我还是头一次见着真的!”
刘暮舟一皱眉,万魂幡他是没见过,却也听过。
就是一些学了粗浅道法便自诩捉妖人的道士,他们将世间恶鬼收入法器之中并以世间怨念为养料使其变得强大。待祭炼完成之后,最容易的便是将其寄存于幡里,待用时放出怨灵恶鬼即可。
就这,还是钟离沁讲故事的时候刘暮舟听说的。
于是刘暮舟皱了皱眉头,问道:“听说这些邪祟手段已经在瀛洲绝迹千年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镜花福地?韩放,你是如何知道的?”
韩放闻言,苦涩一笑:“我舅舅便是死于这等诡谲手段之下,瀛洲绝迹,不代表其余地方没有。昆吾洲里这些自诩捉鬼人家伙,极多!”
刘暮舟嗯了一声,才转过头,却瞧见那边有一道青色灵气涟漪甩出,看样子是一根鞭子!
鞭子原本想要打掉一处魂幡,可几声鬼哭狼嚎而已,便有数道恐怖至极的虚影接连抱住了鞭子,强行将其拉了下去。
而此时,巢燕突然一皱眉:“乙灵鞭……是我师姐!”
话音刚落,巢燕立刻飞身而起,拼尽全力往那魂幡而去。韩放见状,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见刘暮舟不为所动,便说了句:“她一个灵台修士,去了就是送死,你赶紧去帮忙啊!”
刘暮舟只是撇了撇嘴,摘下酒葫芦灌下一口酒之后才淡淡然言道:“你不像是会为别人担心的人呀?要是担心,你怎么不上去帮忙?”
韩放一下子愣住了,他不敢置信的望向刘暮舟,脸皮抽搐不已,实在是没忍住,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你他娘……人家一口一个大哥哥又不是喊我的,你又不是没本事救,为……”
刘暮舟微微一眯眼,笑盈盈望向韩放,而后冷声道:“她是龙背山修士,难道你不知道我与龙背山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莫要啰嗦,否则我削你头颅,切菜一般!”
韩放愣在原地,他使劲儿甩了甩脑袋,因为刘暮舟前后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你……”
刚说了个你字,一枚雷霆所化的飞剑已然抵在了他眉心。
此时此刻,韩放却是笑了起来。他望着刘暮舟,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只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韩放今日见识了!你不救,老子去救!”
元白洞察人心,它不杀的人,其实坏不到哪里去。
韩放这家伙,就是举动夸张了些,嘴也欠。
说罢,韩放掠河而过,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大刀,扛着就往上冲。
结果先是巢燕被那魂幡涟漪震飞,紧接着便是他在河面打了几个水漂后重回原地。
刘暮舟望着他,神色古怪:“你也不行啊?”
哪知道韩放冷笑一声,骂道:“老子是好色,但不亏心!比你个两面三刀的家伙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说罢,便再次冲了上去。
巢燕倒在河边,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满是祈求神色。
而刘暮舟只冲着巢燕微微一笑,巢燕便知道,大哥哥会出手的。
果然,刘暮舟以心声说了句:“你我之事,没什么不能对吕玥说的,我也不是对吕玥有什么成见,只是她与你不同。当年她多说了一句话,于是我改道去了龙背山,我记她一辈子好。所以,你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她,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尽管传信神水国渡龙山。便是宋青麟,我想也会念她的好,找宋青麟的话,也可以直接传信去往芝兰山。”
说罢,一道雷霆低空掠过,直往北境。
而此时,四道魂幡之下,吕玥紧锁着眉头,眼瞅着无数厉鬼冤魂带着乱人心境的怨念就要扑过来,她只能拼尽全力挥舞着鞭子,但鞭子一起就会被许多怨灵围绕。
眼见已经没办法挣脱了,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师姐,收了灵鞭,伏低身子!”
吕玥闻言,未作丝毫迟疑,瞬间便收回了鞭子,猛地一压身子而后转身面朝天幕,后背离地不过三寸。
也是此时,天幕已到雷霆划过,片刻之后才有炸雷响动。
吕玥愣了愣,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一把带着狂暴雷霆的长剑到了上空,不过一瞬间而已,漂浮于此地的怨灵便哀嚎四起,密密麻麻的冤魂尽数灰飞烟灭。吕玥定睛一看,魂幡已然爆碎,四颗头颅接连滚落。
巢燕一个瞬身到了吕玥身边,一脸担心:“师姐,你……没事吧?”
此时韩放也才落地,可他找了一圈儿也没瞧见刘暮舟,只得举起夸张大刀站立一侧,警戒似的。
反观吕玥,望着那柄向北疾驰而去的长剑,又看了看地上四颗头颅,苦笑一声之后,自嘲道:“这是给我留面子啊!”
否则刘暮舟真的来了,让她如何自处?
当年龙背山之后,吕玥就时常想起当年在宋青麟家门口,她高高在上,看刘暮舟如同蝼蚁。
结果呢?短短十年不到,四个让我束手无策的邪修,在他剑下却连一个呼吸都没撑过去。
巢燕望着吕玥,沉默片刻之后,以心声言道:“师姐,大哥哥说他不便出现,我想也是为你好。他让我找个时间转告你,多谢你当年好心提醒,若将来有什么事,只管传信渡龙山,即便他没在也会有人转递消息。还有宋青麟,用得着他就放心往芝兰山传信。师姐,我觉得……有些事不必如此介怀,各人有各人福缘,人家能记住师姐那一丝善念,我觉得很不错了。”
吕玥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破天荒地有了个笑脸、
沉默了片刻,吕玥笑着说道:“燕儿,你说我这算是好人有好报吗?你觉得我算是个好人吗?”
巢燕闻言,想了想,而后微笑道:“来的路上我问了他,那些山水见闻中我知道的事情,有些我觉得可杀的,他为何不杀,你猜他怎么答复我的?”
吕玥摇了摇头,“就别卖关子了。”
巢燕嘿嘿一笑,轻声说道:“有些时候要论心,有些时候要论迹。对他来说这不是善变,是取决于做事之人是浪子回头或是悬崖勒马。浪子回头不能饶,悬崖勒马可不杀。”
吕玥闻言,略微沉默。
而此时,有人御剑背上,才笑着灌下一口酒,便听见有人哀嚎:“哎呦喂,我这把老骨头,谁来救救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