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决定就这样卖了？这游戏你从大学就开始研发，整整五年的心血，要是能拉到大老板投资，以后长线能赚更多。”
酒店套房，郑澜还想再劝劝宁亦。
宁亦嗯了声，拿出一支烟咬在嘴里，眼皮微垂。
打火机嚓地蹿出火苗，将烟尾燃出猩红。
“缺钱，不想等了。”
吐出烟圈，宁亦释然一笑。
没什么可惜的。
用四年爬出黑暗，用两年把弯曲的膝盖直起来。
以后都会是晴天。
打开手机跟妹妹宁婉发了个信息说这两天就回去。
信息发完后，他看着V信界面并列置顶的另一个头像，最终没有点开。
当年的小扫帚在时光里蜕变成了明艳热烈的红玫瑰。
而曾经张扬轻狂的少年，却在时光里沉寂，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光芒，成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
卖掉游戏赚的钱，足够买一套小两居。
在购房合同上签下名字，宁亦心头压着的石头又挪开一块。
想带妹妹离开天水，这个念头兴起已经三年，现在终于如愿了。
那边是爸妈还在时的老房子，有太多太多回忆。
可是回忆再珍贵，也没有活着的人珍贵。
他跟宁宁的心理医生私下聊过，宁宁不适宜再待在那边的环境。
“下午还有点时间，你们年轻人去玩一玩逛一逛。”老乔的性子大大咧咧，拿过新房子钥匙，抬脚作势赶人，“我去找人给大门换把锁，还得在厨房做顿饭，开伙暖房，晚上记得回来吃。”
这次看房，老乔一家三口都过来了，帮着掌眼。
宁亦没有拒绝老乔的提议，带上俩姑娘慢悠悠压马路。
买了新房，妹妹宁婉心情可见的好，一路叽叽喳喳不停。
宁亦跟在她后头，翘着嘴角听着。
旁边姑娘杵了他一下，“看看，宁宁多高兴。”
宁亦偏头，视线落在姑娘明亮眼眸，有些晃神。
“是我对不起她。”他低道。
“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提这个？那件事情错的不是你，更不是宁宁，宁亦，你要清楚这一点，错的是背后的恶心人。别把别人的错揽到自己身上，你这样宁宁不会开心的。”姑娘大咧咧的性子跟老乔简直如出一辙，一巴掌拍过来……
不疼，但是他心痒。
“乔小棠，你特么是金刚芭比吧？打人怎么那么疼？”宁亦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挺贱的。
比如现在。
趁着姑娘被噎住，他扯了下她辫子就跑，美其名曰“我报仇”。
后方果然立刻传来姑娘咆哮。
“宁大白！你幼不幼稚！幼儿园小朋友都不玩这招！”
“那肯定，哥大学毕业都多少年了，就玩这招。”
“你等着，老娘不修理你我就不叫乔若棠！”
宁亦唇角扬得更高，心头积压的晦涩，因着这样的打闹淡去很多。
后来宁亦曾一度设想，如果这天没有遇见清风道长，妹妹是不是不会在医院躺一年。
可如果没有遇上清风道长，妹妹的余生或许在这里，就已经戛然而止。
……
坐在抢救室外，宁亦眼神空洞，脸色苍白。
头顶白炽灯光一直在晃，晃得他目眩头晕。
医院的照明灯居然有问题，这是什么破医院。
“宁亦，宁亦你别这样，宁宁一定能救回来的……”
耳边有人一直在喃喃说话。
宁亦机械抬头看去。
哦，是乔小棠啊。
漂亮的姑娘眼睛又红又肿，脸色跟纸一样白，脸上斑驳泪痕没擦干，都变成丑姑娘了。
宁亦怔怔地，开口，“乔小棠，今天是搬家的日子，宁宁的房间都已经布置好了，宁宁明明很开心的，开心得我差点以为她的病很快就会好了。你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我是个不合格的哥哥，是不是？我一点没察觉出来。要是我早点察觉，看好宁宁，她现在不会躺在那里的，她不会、流那么多、血——”
他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脸好像在抽搐，把舌头拧了，以至于到最后，竟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丑姑娘忍着的眼泪又涌出来了，她伸手把他抱住，抱得紧紧的。
他耳边，全是她的呜咽。
棠棠哭得很伤心。
他想抱一抱她安慰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茫然。
爸妈走了。
还有妹妹能让他撑着。
要是妹妹也走了，他要怎么继续撑？
好像撑不了了，撑不住了。
要不他陪妹妹一块躺下来，好好的歇一歇吧？
身上那根弦他绷的太久了。
好累啊。
四周好冷，眼前的怀抱好暖，带着馥郁玫瑰香。
宁亦闭上眼，将眼角泪意隐去，放纵自己这么一小片刻，贪恋一下这个怀抱。
“乔若棠。”
“别哭。”
“宁宁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说。
其实他跟乔若棠都明白。
这不过是他们在无能为力的绝望里，仅剩下能做的徒劳。
这种时候这样的话最无力，可他们最需要。
老乔跟乔妈赶来了。
寂冷的走廊多了点人气。
“棠棠，带阿亦到旁边先吃点东西。”乔妈眼睛通红，赶来的路上哭过。
她把手里提着的饭盒递给女儿，“这里我跟你爸看着。”
老乔看着宁亦死寂的眼，抬手给了他不轻不重的一巴掌，瞪起眼怒骂，“别丧着张脸，医生在里面尽力抢救！宁宁一定能救回来！等她醒了看到你这张脸，她得多内疚？赶紧去吃饭！天塌了老头我在你前头顶着，还没到你丧气的时候！”
宁亦的眼泪，被这个巴掌扇了下来。
终于有了能放肆哭的借口，俯身蜷着腰，眼泪把地面砸湿一片。
乔爸乔妈背过身去，没看他狼狈模样。
乔若棠把饭盒在长椅上摆开，沉默吃着。
吃完了，把佝偻背脊的男人扶起来，用勺子舀了饭菜递到他嘴边，“吃！攒够力气才能照顾宁宁，待会宁宁就出来了，你先把自己饿晕了到时候谁管她？靠我？我这点力气帮她翻身都翻不动！快吃，不然我也抽你！”
强吃进嘴里的饭菜，宁亦其实品不出味道。
只记住了那股温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