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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春隆山消无影迹,语下命平地惊奇。楚怜下道:“发生何事?”殷子语叹道:“以假得假,以真得真。她已去了。”寒逐命道:“看来这山,皆为虚化。如今她离去,都不在也。”殷子语道:“却留有一物。”说罢,回头观瞧。那原新房址,唯剩单桌,上托有地赤灵。

殷子语近前消融,见星粉微末。说道:“语子愔梦中知得我处,言说有白衣仙人指点。”寒逐命知数,道:“怕不是旁人。”殷子语道:“不是言中生又当何人?”楚怜下道:“不知他历几世,与之怎说?”殷子语摇头道:“莫细究。”又道:“且回城中拜会胡员外,无事转奔他处罢。”两人点头不语。

三人四顾,几匹马儿还如常拴在树上。走远两步,翻身上马。缓行林间小路,远处乌云密布。抬头观瞧,只见那;雾似轻纱遮眼帘,风去云聚电光沿。不见候鸟从行迹,难寻走兽半影踪。楚怜下转见子语眉头紧蹙,若有所思。话至嘴边却难开口。寒逐命也知数无言,一路缄默。

葱郁林后,显露城角。三人扬鞭打马,急速行进。门前放缓,左右窜出数十人。皆是白布遮脸,手执木叉。为首两人,指着三人道:“停步,停步!”勒停马儿。殷子语笑道:“莫怒,莫怒。不知发生何事?”领首道:“你等从何而来?”殷子语道:“我三人从县中出,往去春隆山不过两日。”领首道:“县中出,有何凭证?”

三人面面相觑,殷子语道:“似这般,如何举证?”领首闻言皱眉,也觉为难。殷子语查颜不妙,忙道:“小阿哥,可是城中出事?”领首沉沉叹气,回道:“前夜晚,城中突发疫病。仅四时,死病数百人!太爷心觉病毒外来,故派我等门前拦截。若别处来的,赶早回罢。”三人听言惊心,殷子语道:“四时竟死数百人!是何等样病?”领首道:“病来突然,还在查验。”

楚怜下扯开子语,说道:“地赤灵已结,若拦截,不去也是。”殷子语道:“胡员外现在城中!他仁心相待我等,如今身陷囹圄,不知如何。怎好远走不顾?”寒逐命道:“子语所言有理。疫病来这般急,感些蹊跷。”楚怜下点头作应。殷子语转问那领首道:“小阿哥,有事烦问。”领首道:“有事你问么?”殷子语道:“你可知城中胡员外如何?”

领首疑道:“你是何人?问胡员外有亲还是有故?”殷子语道:“亲故难说,只有些交情。”领首听说朋友,肃然起敬。道:“适才多有得罪,望见谅!”殷子语忙道:“小阿哥何至如此?”领首道:“我等皆受胡员外恩顾。员外之亲友,情往同是!”殷子语道:“切莫多礼。胡员外先可安好?”领首道:“未听员外染病,想无害处。”

殷子语道:“小阿哥静听我言。这疫病来的蹊跷,其中想有些玄机。快放我等入城面见胡员外,相说此事。若确言,可报县老爷知。”领首听言不敢怠慢,只心中缺信。问道:“不知公子贵姓名谁?”殷子语道:“免贵。鄙姓殷,名辛,表字子语。”领首暗记在心,说道:“公子稍候,待我派人前去胡宅通告。贵客怎好慢待,当要接迎。”殷子语笑面称谢,知他仍不放心。

领首指派小弟前去胡宅通告。约莫半刻,匆匆赶回,身后随跟位身穿锦袍的老者。见他虽年过花甲,精神却足。长跑来前,气喘吁吁。领首认得他,上前道:“老管家劳累了。”管家道:“老爷接告,快派我来。这三人皆是府中贵客,还望放行入城。”领首道:“老管家都来,当从行。”招手让出路来,拜三人道:“疫情当头,还望见谅。”殷子语回礼道:“小阿哥辛苦。”

老管家扯着那领首转到偏处,塞了些银子。三人牵马随跟,从老者身后进城。三人进门才见,街头巷道空无一物,前后左右死气沉沉!殷子语进礼道:“多谢老管家来前接应,感激不尽。”管家摆手道:“殷公子莫要客气,来前老爷特告知我哩。”殷子语心中知数,转问道:“我见城前那伙不似官差,怎出事教他们把守?”老管家谨慎道:“公子莫提。这府衙上下多是酒囊饭袋,好干事者少人。太爷怕脸面难过,便教城中混子前去看门。”

寒逐命在旁无言,楚怜下不由嗤笑出声。殷子语道:“我看这街净,人都那去?”管家道:“都各在家中。疫病来的急,太爷下令全城居家,是为管控相离。每日衙役领大夫挨家查验诊脉,无令擅出者,死罪!”殷子语道:“此行却是不法之法。”又道:“居家虽隔相接,每日吃喝怎待?”管家道:“每日出时,有官府指派来人往送蔬果,门前自提。”转来处小街,管家止步。说道:“近来疫病多危,老爷唯恐自染,故此不敢相见。此处是老爷前年建房,虽小,却得好住。近些日就委屈诸位了。”

三人应声转瞧,见是座三间小屋。青石基底,原木上搭。虽无琐色,却格外清新。殷子语忙回话道:“说甚么委屈,本就是我等叨扰。近来不好面拜,还请老管家代谢。”管家道:“殷公子客气了,还请安心住下。”殷子语道:“多谢老管家。”又寒暄两句,管家告辞而去。三人推门入内,正见堂屋。只看;条案横陈丈来粗,贴墙挂画唐寅书。四面矮凳围方桌,东瓶西镜精巧多。左右两房各单床,天下所制等边长。窗明几净无尘染,时时清扫无人懒。

殷子语直立犯难,暗自叹气。左右两间房,只各有单床。三人难睡。早还可与寒逐命凑一凑,现今朝暮多变,晚间就化了女子,实不好同眠。楚怜下见他愁眉,问道:“子语哥哥,何事忧心?”殷子语道:“无甚忧心。”楚怜下道:“还好哄人哩。你那嘴都挂了油瓶。”殷子语难避,只得道:“两间三人,实难好睡。”

楚怜下笑道:“这事也好犯难?你与我同榻,就官府来人,也抓不得你去。”殷子语道:“你知我胆小哩。”他指面前条案,笑道:“这也当床不是?”楚怜下知他心意,也不多言。三人各进屋中,收拾铺陈。东拼西凑出套被褥与子语作垫。眼见夕阳西坠,红影透窗。三人围坐方桌,楚怜下道:“晚上怎吃?”

殷子语四下瞧瞧,挑手道:“初来乍到,不见甚么好吃。”寒逐命道:“我屋后墙开门,是厨房。”殷子语起身进他屋内,果见后墙有门。开门瞧看,各式应用俱全,想是来前老管家派人相送。殷子语道:“有这些就好办饭。”两人竟忘子语会炊。楚怜下道:“却不好帮手,就在外面等候。”说话,扯着寒言转回堂屋。殷子语道:“等着就是。”

生火做饭,整治了两个小菜。三人围坐吃喝,相谈甚欢。正吃着,子语起身提桶往厨房去。不多会晃晃又提出来,只多些冒热的水。殷子语道:“饭后你们先洗漱。”楚怜下进了个礼,笑道:“多谢子语哥哥。”殷子语学她样,回礼道:“怜下妹妹莫要多礼,理当如此。”寒逐命道:“你二人这般好礼,不期晚间重拜了堂罢。”殷子语笑道:“饭后无事,闲来续制。”看两人碗空,问道:“可还吃么?”楚怜下摆手道:“不吃了。”殷子语收起碗碟,回厨房洗刷。

二女提水往对房去,轮流洗漱。子语忙晚,出来两人已换净衣。殷子语简作清洗,条案前踩凳铺被。寒逐命静立桌旁,楚怜下走近案前。说道:“子语哥哥,真个睡此么?”殷子语道:“这还当得甚么假么?”楚怜下道:“还是与我同榻安眠罢。”殷子语笑道:“你莫想此,回房睡去。”楚怜下无言,偷笑转走。

寒逐命轮番来前,道:“你睡我处,我睡案上。”殷子语道:“你也别做此想。你现不比前,晚间凡事多有不便。也回房睡去。”寒逐命亦无言而回,只立身不动。殷子语道:“你怎不回去?”寒逐命指油灯道:“你好难上下,待你睡起我熄灯才回。”她说有理,殷子语难驳。这厢翻上条案,钻进被窝之中。勉强躺起,翻身作难。子语偏头道:“熄灯罢。”寒逐命捻息灯火,回转房中不提。殷子语合眼安睡,不听杂声。夜间好静!疫病漫城进出难,人各安家有屏拦。更深时晚万籁寂,暗巷不听犬吠传。

忽觉炫光奕奕,子语睁眼观瞧。但见房中祥云瑞霭,烟霞七彩。正是;金光映亮正屋堂,彩霞结连丰瑞祥。好似天宫沉下界,更胜西方灵山茫。有记此时,如临仙界。见一人;身披彩霞云雾,环绕祥瑞斓霄。观其颜,粉妆玉砌,凡尘难识。他言:“久不当见,往去何方?”子语得见神颜,俯身下拜。答:“金仙驾临,有失远迎。”仙言:“怎见拜我,不敢当承。”语回:“不知大仙临来何故?”仙言:“特此来寻,为见你面。”语回:“有何份当承大仙来寻?”仙言:“你自为尊。”言闭,欲回转。子语问:“敢问大仙何名?”仙答曰:“幽昱。”言尽无踪。

霞彩不散,取代女子,亦为仙。子语见状又拜。仙言:“久不当见,怎不来寻?”子语心疑,回:“今初见矣,何寻?”仙言:“曾多话语,怎说初见?”语回:“大仙驾临,所为何故?”仙言:“君不当寻,我现来临。”语回:“寻我何作?”仙无言,欲回转。子语问:“敢问大仙何名?”仙答曰:“梦怜。”言尽无踪。

迷蒙间,堕无间地狱。眼见些,牛头、马面、罗刹,鬼魔耳。小鬼油锅插挑烂肉,放肆狰狞。长案前,端见一人。长须黑面,身穿蟒袍,是为阎君也。子语问:“不知犯事,怎来于此?”阎君道:“尔寿数终时。”子语道:“正善之时,寿数何终?”阎君道:“来此莫问。”子语道:“怎将区处?”阎君道:“尔作孽多端,往投油锅刑狱!”子语惊恐,问:“我多善矣,怎投油锅?”阎君道:“不容多言。”言尽,教小鬼叉入。往投油锅,子语立足旁沿。见热油滚滚,肝胆俱裂。猛打个趔趄,跌落在地。

殷子语骨软筋麻,睁眼四顾。见房中安然如常,方知适才乃是南柯一梦。起身挑灯,早已是汗流浃背。沉出口气,叹道:“惊杀我也!”左右各挑帘出,见子语道:“适才震声,发生何事?”殷子语道:“适才做一怪梦。”楚怜下道:“是何怪梦?”殷子语道:“梦中见房中金光璀璨,炫彩云霞。有见仙人,说话何其怪哉!说;‘久不当见,往去何方?’我下拜与他,言说不敢当承。向后无言回转,问其何名,答我‘幽昱’。与时又转来人,亦是彩霞缭绕。说话从前怪哉!说:‘久不当见,怎不来寻?’我回初见怎寻?她言曾有多见。向后回转,问其何名,答我‘梦怜’。正疑间,忽堕地狱。见些罗刹小鬼,阎君判官。我问怎来此?阎君回说寿终到此,要判我下油锅。说话便有小鬼来投。我立足锅沿,见热油滚滚,不由惊怕。跌下案时,梦醒安然。”

二女听罢大惊,冷汗直流。问道:“梦中可记仙人何状?”殷子语摇头道:“梦醒模糊不记。”二女这才松气,道:“梦多怪谈,无需挂心。”殷子语道:“久未做梦,惊杀我哩。”寒逐命道:“倒不怪子语噩梦。我觉此处怪异,心神不宁。”楚怜下道:“我亦有此感,只不知何状。”殷子语听话有疑,问寒言道:“你那盘儿,可有异样?”

寒逐命扯下腰间命盘,说道:“命盘无动,此地应不至存妖魔。”殷子语道:“我不感甚邪,只作怪梦。适才听你二人言此处怪异,想是有些怨气。否则不好入神?”寒逐命道:“疫病尚无查,又出这怪异。明日需好自查寻!”殷子语道:“时辰尚早,还回房歇息去罢。且看明日如何?”二女各存心事,挑帘回房。殷子语踩凳翻上长案,这番折腾也无心再睡,就瞪眼坐到天明。

且看街头巷中,转出一行数十人队伍,皆穿官衣戴官帽。队中夹位老者,看样年过古稀。你看他怎生装扮?身穿透白无尘衣,腰系无暇纱布带。脚踏黑靴包油纸,双眼有神戴面纱。众衙役也如他一般,白布遮面。各提木匣刻医训,后背包裹装银丝。

队伍开在住户门前,为首的衙差上去拍门。道:“我是巡防捕头江青,速速开门查验。”不见门开,但听回话。道:“江捕头,今日也要查验么?”江青道:“疫病这般利害,不查怎知有染?今才两日,就厌烦了?”回声道:“不烦,不烦。”话音刚落,门分左右。是个脸上生斑的妇人。江青道:“陈婆,你阿爹可醒?”妇人道:“阿爹年迈觉少,早醒矣。”说话,让出路来。

江青回身向老者,眼弯如月。笑道:“李崇医,还烦您老。”崇医是号非名,尊者代称。李崇医缓步屋内。这家生活拮据,房中无甚摆设。只左右两张床,当中半方桌。妇人去到床边,轻叫道:“阿爹快起,衙门来人诊脉哩。”老头眼皮灌铅,半晌睁全。慢声道:“叫我怎么?”妇人道:“衙门来人诊脉!”老头闻言精神抖擞,道:“扶我起来。”

妇人扶他坐起,向江青道:“江捕头,烦劳了。”江青招来人解下包袱,李崇医年迈目明,当中取出银丝线来。这厢扯了两尺,将线头递与江青。江青扯线来在床边,将银丝系在老头手腕。李崇医拉直银丝,并二指在上轻点。片刻说道:“无碍。”江青解开银丝,挽结儿丢入废包中。李崇医重扯段银丝,江青拉去系在陈婆手腕。指法无二,片刻取回银丝丢弃。妇人道:“江捕头,我与阿爹无染么?”江青道:“你们无事,好生在家安歇。”妇人道:“江捕头留心,不敢外出。”送别衙差,妇人紧闭房门做饭不提。

正是;

疫病当前人心惶,往来各处满目窓。

齐心无异难关渡,劫后来福才从容。

殷子语彻夜无眠,见天明下案做饭。不多会,做得白粥咸菜。正摆上桌,见两人出门。殷子语道:“正赶好时,洗漱来吃。”两人洗完,围坐桌前。楚怜下道:“安居在此,倒累劳子语哥哥呢。”殷子语道:“有甚劳累之处?”楚怜下笑道:“我们等吃,累你当牛做马哩!”殷子语道:“楚小姐说那里话?都是分内之事。”

三人说说笑笑,端起碗来一口没吃,房门作响。三人转看,门外影影倬倬站多人影。殷子语问道:“何人敲门?疫病现在,不便相见,有事还请日后再说。”回声道:“我是巡防捕头江青,特来查验疫病的。”殷子语听说查验,赶忙起身。开门见有数十人,皆是白布遮面。殷子语见领首捕头,进礼道:“久仰江捕头之名,今日得见有幸。”

江青回礼道:“殷公子客气哩。”殷子语心疑,抱拳道:“江捕头怎知我何名?”江青道:“胡员外已派人来府相告,殷公子无需多礼。”殷子语道:“如此,多蒙江捕头费心。”江青道:“分内职责,何言费心?”殷子语让路道:“既有公务,快请入内,免误后时。”江青点头作应,教众人门前留守,只带李崇医入内。

进门得见绝色,江青不禁愣神。殷子语道:“江捕头,如何查验?”江青觉察失态,忙道:“才吃早饭。”殷子语笑道:“半粒米不曾见腹哩。”江青道:“殷公子留心,饭菜难凉。”说话,自李崇医手中接过银丝,缠在子语手腕。李崇医诊脉,眉头紧蹙。江青得见大惊,急道:“李崇医,可有异样?”李崇医摇头道:“无染疫病。”江青道:“怎的皱眉?”

李崇医道:“这位公子,脉象奇特,老朽生平仅见。”江青松气道:“未染疫病便好。”这厢解开银丝丢包,转验寒言。不多会,两人都过。李崇医叹气道:“老朽行医四五十载,从未见过如三位这般奇脉。真个大开眼界!”殷子语忙道:“我等自幼修行,想有清气在身。”李崇医点头无言。殷子语道:“江捕头全天与老先生查验么?”江青点头作应。

殷子语道:“真个辛苦!”江青道:“我等职责所在,只苦李崇医年迈。”李崇医道:“有事能用老朽,幸甚之至。”殷子语道:“江捕头一天可查几户?”江青道:“似这般,全天三五百户。”殷子语道:“城中多户,远远不及。可需相助?我等自当尽心!”江青道:“承公子心意。我等共十队,全城可及!”殷子语点头道:“正用悬丝诊脉之妙,疫病无触。”

江青道:“所言甚是。只青年子会之极少,故而多请崇医出山。”殷子语道:“现下不便,待疫病后,恭请江捕头坐宴!”江青拱手道:“多谢。我等还要前往下家,再会。”说罢,带人转走下家。殷子语转回桌前坐下,喃喃道:“竟忘记问脉象何奇之有?”寒逐命道:“世人血脉皆不同,异者多数,何必挂心。”殷子语点头称是。这厢端碗喝粥,忽听门外惊叫!三人相视,殷子语道:“你们可听惊声?”二人点头道:“就在近前。”音声未落,三人心觉不妙。忙放下碗筷,开门寻声。

毕竟不知发生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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