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璃披着外袍,头发散下来柔和的垂在腰下。
他抱手靠在门框,静静望着谢遇忙活,然后过去,站在谢遇旁边,伸手把炒熟的肉片捻起一块,吹了吹放在嘴里。
谢遇低眼看他,心尖肉像被什么轻轻搔了一下。
樊璃又捻了一块,一边偷吃一边瞧着谢遇。
老黄坐在灶前,忙说道:“小公子饿了,老黄给你烧芋头吃,家主规矩多,待会又要训人了。”
樊璃:“他训我,我就不理他了。”
谢遇把新炒的菜拿起一块,放到樊璃嘴边,惯着。
*
在漪川住到十月,樊璃的马车便开向北方,赶在年尾到了魏京。
谢遇在魏京置办了一处房产,离丞相府不远不近,他就带樊璃住在这里。
相府那边,严笙悄悄跟在儿子身后进了谢遇的宅子,扒在屋顶上,远远看到一个锦袍男人从檐下走出来,接住樊璃。
她第一眼没看清,只觉得夜色下的灯光有些晃眼,第二眼看清后,满腔怒火突然平息了。
严笙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她自己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她男人也是一个妥妥的美男,每天光是看这两张脸,她就已经腻了。
没想到那谢遇还挺人模狗样。
严笙望着,摇摇头感慨一声,从屋顶离开。
除夕夜,她向谢遇发来请帖,邀他上相府过年。
宴席吃到一半,魑座突然发问:“大将军,若以后我夺了江南,将军该做何处置?”
谢遇看他一眼:“你先打到江南再问。”
魑座:“听闻谢太傅颇善谈玄,将军得到他的真传了么?”
谢遇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平静道:“谢某自然是得到了祖父的真传,方能不骄不躁,进退自如。”
他反问道:“却不知,何人会教魑座?”
魑座一拍桌子:“他娘的,老子全家都死绝了,你戳我痛处?!”
严笙出声道:“急什么,饭不好吃还是菜不合你的口味?小雪,把你师父的酒杯收了。”
魑座面前的酒杯直接被鬼爪捏碎。
过了年,魑座就趁楚国内乱带兵南下,打算杀去楚京让谢遇长长眼。
却不想这一战打得跟见鬼了一样,军队分明要打下荆州了,却被一个副将杀出来,直接杀了个头破血流。
魑座收拢残部,半年后又接着跟那副将打。
那副将姓陆名言,此时已经升职,从一个副手升到总兵的位置了。
他牢牢把守荆州,看魑座带人来了,好心情的问候一声。
陆言笑道:“你又来了啊,手底下的将士们吃饭了么?有没有给他们加鸡腿?”
魑座:“……”
*
南边的战况,樊璃都是听母亲说的。
本来魑座都要把荆州打下了,不想一场山洪忽然冲过来,冲走了大半将士。
樊璃听到这话,有点不敢置信。
不久后,又听说天降陨石,把魑座给砸了。
“……”樊璃将信将疑。
等魑座浑身骨折,被人抬回府上时,他才知道山洪是真的,陨石也是真的。
要是魑座再打下去,都不知道天上会不会下刀子雨。
两年时间,楚国战乱彻底平息下去,陆言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的摆在温洋案头。
温洋背着手疑惑不解。
“这陆言,怎能如此神速?才两年就接替了谢遇的位子——”他看向玄蟒,“我若与此人交战,有胜算么?”
玄蟒没动静。
温洋:“那我是必败无疑了?”
玄蟒终于动了,碗大的眼睛盯着温洋。
温洋皱眉望着地图:“再打三次,若三次都败……”
他做下这个决定后,相府的梨花又开了三年。
梨花开到第四年,温洋认命了,带着朝臣走上谈判桌。
他进了场,看到陆言弯着腰给身边的青年拖凳子时,感慨道:“礼贤下士,不怪他赢。”
等看到那青年一爪子拍开陆言时,温洋又忍不住感慨一声。
“陆言心中自有一方天地,能容山河,我不如他。”
跟在旁边的魑座啐了一口:“呸!这厮惧内,那座位上的病秧子是他骈头!”
温洋:“……”
*
樊璃听说父亲和陆言谈判时,正在塞外吃烤羊肉。
北边的游牧部落全是不安定因素,所以他和谢遇就来北漠守边,以防外族屠杀边境的百姓。
不想他前脚刚到漠北,魏国那边就投降了。
樊璃叼着羊肉串,翻看母亲送来的书信。
看完信,他纳闷半天。
丞相府投降了——
这简直都不是温洋的做派。
温洋不仅投降,还把相印交出去,一夜间从位高权重的权臣变成无业游民,带着严笙回太原温家了。
他投降的条件只有两条,一是不许陆言残杀魏民,二是不许陆言杀魏臣。
至于那四座七十二鹰,愿意留的,温洋就带走,不愿留的……没有人不愿留。
这些人仍旧跟在温洋身边,他们知道丞相并不是贪生怕死。
他三次精密的作战计划,都败给了突然出现的自然因素,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既然天意如此,他还能怎样呢?
与其让士卒继续做无谓的牺牲,还不如早些罢战,放将士们回家团圆。
樊璃仰头望着天,正要感慨一声,忽听远处传来一片密匝匝的马蹄声。
他连忙抄起家伙翻身上马。
“干他爷爷的!吃个饭的功夫就打过来了,谢遇,快点,打架去了!”
谢遇瞧着远处迎风招展的骚红色大旗,淡定道:“来的这些都是阿平的部众。”
樊璃坐在马背上,手搭凉棚远远瞅着:“他怎么把狗绣在旗子上呢?”
谢遇:“那是狼,他亲手绣的。”
樊璃:“……”
一群人呼啸而来,把谢遇烤的羊肉一扫而空。
为首的少年坐在狗旗下,叼着羊肉向兄长抱怨:“陆言把两国合并了,害我找不到事做,听说燕然山上有块汉碑,我打算去瞧瞧来着,本地这些牧民唧唧歪歪的,也不给我带路。”
谢遇跨上马坐在樊璃身后,抓住缰绳,向小弟说道:“走吧,我带你去。”
“哎——!”几声清脆的呼喊从远处传来,女孩儿们一边驱马疾驰:“有吃的没有?!我们是楚国来的!”
谢禅眼皮一跳,拎着鞭子:“谢易、谢莎,你们跑来做什么?”
谢易带着人灰头土脸的跑过来:“先别骂,有吃的没,我们走错路,饿了两天了!”
谢禅把一袋干粮丢过去,忽然看向那饿死鬼一样的少女,问谢易:“这是哪家的?”
谢易:“是南康侯的小女儿。”
樊悦噎了一下,猛捶心口:“别把我来这边的消息泄露出去啊,被我哥知道就完蛋了,得被他抽死!”
“……”樊璃瞧着那饥不择食的模样,说道,“那你很厉害嘛,偷偷跑出来,又饿成这样,回去他都不忍心打你了。”
樊悦:“留了书信的,说跟谢易她们出门历练,长见识呢!你叫什么?”
“樊璃。”
“跟我同姓呢,你可别是颍川樊家的吧?”
樊璃低哼一声:“是魏国樊家的,吃饱没,吃饱就上马。”
“饱饱的!”樊悦叼着一块干粮,一溜烟窜上马背。
大片马蹄在草原上狂奔起来。
古往今来,无数人从这片草地上经过。
现在,一群少年跟着谢遇,也踏过此地,跟着前人的足迹一路向北。
他们要去燕然山刻碑。
或者再走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