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棺材边的苏长缨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只见樊黎深穿着一身白衣,哭着小跑了进来,他的鼻头通红眼睛肿得像是桃子一般,直接冲向了棺材。
“阿昭!阿昭,我回了长安,不敢来见你。早知如此,便是负荆请罪,爬我也要爬来这里,同你见上一面。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你怪不怪我?
我是个胆小鬼,只敢仓皇的逃离长安,我甚至不敢给你写信。我也不敢吃甜,我……阿昭……我这几年,一直都很想你们。我我我……”
樊黎深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包乌梅蜜饯来,他颤抖着手,从里头掏出了一颗,冲着周昭的嘴边伸了过去。
他伸头一看,瞧见周昭那张泛着青灰死气的脸,看着她胸前已经干涸的血迹。
她的鼻下毫无气息,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眸再也不会动了,樊黎深一下子失神的跌坐在了地上,那颗乌梅眼见着就要砸到周昭的脸上,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守在棺材边的苏长缨一把抓住了。
苏长缨立在棺材边,他的面色阴沉如水。
即便是周昭提前告诉了他说是假死,可从他瞧见阿晃将周昭的“尸体”从地下背上那一刻,还是浑身的血液像是要凝滞了一般。
“樊黎深,你若是再打扰昭昭,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苏长缨说着,一双眼睛猩红。
樊黎深扶着棺材边,手中的乌梅子滚落了几颗在地上,他失魂落魄的将额头抵在棺材上,一边哭一边拿起那乌梅便往嘴里塞,一边塞还一边直犯恶心。
他像是自虐一般,将那些乌梅一颗又一颗的塞进了嘴里。
“我阿娘被人害死了,晏哥也因为我丢了性命,我只敢做逃兵。而你却一直在查找真凶,为此丢了性命,拼尽全力去寻找杀母仇人的人,为此死了的人,应该是我才对……阿昭阿昭……对不起。
要是能回到过去,我一定选择不认识你们。晏哥要是不认识我,长缨要是不认识我……你要是不认识我……你们就都不会出事了。阿昭……”
周昭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她相信整个长安城,没有比她同阿晃更懂得如何装一个死人。
她听着樊黎深一声又一声的哭嚎声,心情格外的复杂。
樊黎深这个人,应该叫做樊犁深才对。
她认识他那一日起,就没有见过他情绪低落无精打采的时候,他像是一头吃了一桶五石散的牛,能咚咚咚的一口气犁五百亩地,犁得深深地。
他这张嘴,叽叽喳喳个不停,便是对着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也能手舞足蹈的说上一个时辰。
从前阿晃最怕的便是他。
无论阿晃缩在哪个角落,只要樊黎深站在他的身边,那个角落便像是被太阳光盯住了一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一晃,她已经四年没有见过樊黎深了。
从前一起勾肩搭背的伙伴,如今都各自长大,物是人非。
“黎深,起来给阿昭上柱香吧!阿爹知晓你们要好,但你不要在这里任性的打扰她了。”
樊驸马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周昭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熏香味道。
她能感觉得到,樊驸马在看她。
不过这目光一触即逝,立即又挪开了。
樊驸马拽起了坐在地上的失魂落魄的樊黎深,走到了周不害跟前,冲着他拱了拱手,“理公节哀。犬子失礼,还望海涵。”
周不害含着泪回礼,“阿昭同黎深向来交好,见他来送她,定是欢喜。”
樊驸马从旁接过了香,推着樊黎深前去上香。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周昭躺在棺材中,听得管家唱名,是廷尉寺的同僚们来了。
周昭心神一凛。
如此,她今夜要等的人,便全都到齐了。
“李廷尉,常左平,关右平,还有诸位廷史,多谢你们来送犬女一程。”
“理公节哀,周昭乃是我廷尉寺大才,如今因公丢了性命,廷尉寺一定会抓住那公子予,给周昭一个交代。当真是天妒英才,周昭是我看好的后辈,她方才升了廷史,假以时日,便是廷尉那也是做得的。”
这声音格外的温和,正是那李廷尉。
李廷尉又寒暄了几句,便领着廷尉寺众人接过了香。
“李廷尉,在下有个不请之请。周昭生前,最想要做廷尉,我想请李大人,将廷尉的腰牌,借给阿昭一观,以满足她的遗愿,不知道大人……”
李廷尉和善地点了点头,走到了棺材边,他看了棺材里躺着的周昭一眼,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低下头去,开始解自己腰牌。
周昭躺在棺材中,青鱼匕首已经握在了手中,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咚地一声响,苏长缨的长剑剑鞘不小心撞在了棺材上。
这是他们提前约定好的信号。
就在这个时候,周昭猛地一个起身,青鱼匕首毫不客气地朝着低头解腰牌的李廷尉扎了过去,与此同时,苏长缨的长剑亦是已经出鞘,直直朝着李廷尉刺来。
一直缩在角落的阿晃像是从阴影中蹿出来的猎豹一般,猛地从后朝着樊驸马“撕咬”而去。
而先前还在吹着唢呐敲着鼓唱夜歌的一对双胞胎精瘦老头儿,更是影子一般贴近了李廷尉。
屋子里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
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诈尸”了!
不少人便立即往外逃窜起来,廷尉寺那群眼角的泪水还没有干,这会儿一个个的完全呆滞在了原地,何廷史哭得通红的眼睛瞪得溜圆,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这这这……”
就在这个时候,韩泽领着一群北军兵卒冲了进来,他大喊道,“李廷尉同樊驸马乃是逆贼,我等奉命捉拿,其他人等且先行离开灵堂,但不可出周府大门,否则以谋逆罪同处,格杀勿论。”
几乎是顷刻之间,屋子里里的人便少了一大半。
北军的兵卒将整个灵堂围了个水泄不通,弓箭手搭好了弓,随时都能将屋子里所有人都射成肉泥。
周昭同苏长缨以及那两名大内高手已经同李廷尉战成了一团。
李廷尉依旧是一脸温和,“这是怎么回事?李某对陛下忠心耿耿,如何就是逆贼?周昭你没死?老夫对如今的情形,当真是一头雾水。谁来给我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