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夫家来长安,阿爹也跟着一起来,他租住在附近,不敢时常登门,担心宋家不喜。
只偶尔见到我同宋理,便常觉欢喜。
前不久阿爹在郊外山中摘了些野葡萄,他晓得我爱吃酸的,便巴巴的送来。不好从正门入,便在墙角唤我,然后蹲在那里等着,恰好撞见了宋然同安宁进屋。
阿爹当下勃然大怒,他就是个寻常篾匠,没有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
可他却是明白,宋然辜负于我。当下他便想要我同宋然和离,离开宋家。可正如阿爹见不得我受委屈,我又如何忍心宋理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
许织说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了下来。
“我为了宋理忍,是不想他没有母亲庇护,日后受委屈;却是没有想过,阿爹为了我不忍,是想让我知晓我还有阿爹庇佑,还有人不想让我受委屈……
我听到宋然被人砍了头颅四肢,心中隐隐有猜测!方才宋影承认他是凶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将错就错。
可我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我也不能做那样的事……
甚至就在方才,我还隐隐有些怪阿爹,怪他擅作主张,他若是杀了宋然,我日后便不能再留在宋家,便要同宋理分开,那么之前我的隐忍,都算什么?
我在想,要我猜错就好了,要是凶手不是我阿爹就好了……”
许织说着,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那就可以粉饰太平,就这样过下去。”
许织抬起眸来看向了周昭,“小周大人,你说我阿爹为何要去自首?”
周昭看着许织,心中有些酸涩,她明明知晓答案,可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因为他不想你被廷尉寺的人为难,也不想看你余生全是委屈求全。”
周昭也没有办法判断,于许织而言哪一条人生道路才是正确的。
但是她知晓,许织的父亲爱她,就像她爱儿子宋理一样。
……
回去的马车上,只剩下了周昭同苏长缨两个人。
苏长缨掸了掸周昭大氅上沾着的雪花,轻轻地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指尖,“闵藏枝不在,剩下的事情邬青衫会替他收尾。你身子尚未大好,先回去歇息罢。凶手已经自首了,你不去也没有关系。”
他说着,见周昭还是有些恹恹的,伸出手指来戳了戳周昭的脸颊。
“我听了这个案子,总觉得心中十分难过。”
周昭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身侧的苏长缨,“你难过什么?从我不听话要去查案,你就一言不发的杵在我旁边,像头守着羊圈的恶犬。”
苏长缨看着周昭,轻叹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怅然。
“你看我也没有阿娘,但我的阿爹就远不如许织的阿爹疼他。还好老天爷算是公平,我无父母疼爱,却有小周大人……”
周昭面上一热,将头别到一边去。
“你演得太差了,还是第一细作呢!他们没有发现你有问题,简直都瞎了眼。当我不知,你这是将我的话先说了,让我无话可说!”
苏长缨听着,冲着周昭拱了拱手,“谁能有小周大人料事如神,慧眼如炬!”
周昭错愕地看向了苏长缨,她愣神了一会儿,神色一下子柔和了起来。
“你好似变了些。”
苏长缨轻轻地“嗯”了一声,“轻松了许多,日后可以对昭昭句句有回应,我觉得很安心。”
周昭没有想到苏长缨会这般直白的说话,她将头靠在了苏长缨的肩膀上,“我困了,要睡一会。”
义父被抓了,日后不会再有人控制苏长缨。
他无须要当细作,也不需要步步行在刀尖上,他不用担心日后有朝一日,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对她拔剑。
更加不用担心会有人随时派人来置她于死地。
他也不用为了过去的空白而忐忑,也不用担心周昭提及的过往他不记得,不能给出回应。
他很快就会恢复记忆,会变成那个同周昭拥有数不清的美好回忆的小鲁侯,会完整的站在身边,她说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他都知晓,那样的日子,怎能叫他不心安?
苏长缨看着周昭颤动的睫毛,知晓她是在装睡,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周昭感觉到他的肩膀在轻微地抖动,伸出手来在苏长缨的腰间拧了一把。
“你安排人将案子的事情告诉楚杭,明日我再去探望楚柚阿姐,等我养足了精神,见天的嘲笑闵藏枝,定是要狠狠地将他说哭了。这回先听你了,回去歇息,我困了。”
“好,都听小周大人安排”,苏长缨说着,握住了周昭作乱的手。
周昭哪里是想要养好精神再嘲笑闵藏枝,分明是想要给他同楚柚留足时间罢了。
她嘴上硬朗,其实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当然,对待恶人,周昭的心比嘴还硬。
……
楚家老宅在这场大雪中又塌了好几间,乍一眼看去,显得愈发地衰败了。
唯独楚柚的宅院,整个翻新了一番,连那雕花的木窗都是新打的。
先前同雅致丝毫不沾边的庭院也多了许多花木,在白雪皑皑之下,还能偶尔瞧见几朵鲜红的花。院子阳光最好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大大的石头桌案,那是闵藏枝特意着人送来的。
等到阳光好的时候,楚柚可以在这里画图,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在寝房的窗边,挂了一个鸟笼,里头有一只翠绿色的小鸟,时不时叽叽喳喳的叫唤几声。
之前那几乎全是图样的卧房,也新添置了许多带有闵藏枝烙印的小玩意。
楚柚静静地靠窗站着,不知不觉之中,一个叫做闵藏枝的人已经悄然却又强势的侵入到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你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吧?我相信你事先不知情,都是陈殷他们安排的。但是闵藏枝,要不我们还是退亲吧。这事情说起来不怪你,是我对不起你。
我们本来也不是很合适。我只会做算术,画图,做木工,大多数时候都穿着灰扑扑的短打,身上都是木屑。
而你是风流雅士,穿锦衣华服,玩香饮酒写词曲,你还有洁癖,衣服上不能有一个褶子。
你连案子都不顾,急匆匆来寻我解释,不也是发现了,我同你,就如同宋然同许织一样,本就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