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家堂屋内生着炉子,暖意扑面而来。大家围坐在炉子旁,阿丽母亲端上热气腾腾的茶水。贾晓臻喝了口茶,感受着温暖从喉咙蔓延至全身。这时,阿丽三爷爷头戴一顶雷锋帽,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坐在堂屋内,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瞬时全身暖和起来,将黑色的棉袄解开了几粒扣子。爷爷目光落在贾晓臻身上,说道:“晓臻小伙子帅气,大学毕业生,有文化。”
贾晓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三爷爷,您过奖了。”
阿丽三爷爷笑了笑,说道:“如今这时代变了,孩子们的婚姻观念也变了。就说这婚前交往吧,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贾晓臻一听,来了兴趣,问道:“三爷爷,岳西南这边过去婚前交往是啥样的?”
阿丽三爷爷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说道:“过去啊,咱这儿的婚姻大多是包办的,婚前男女极少交往,基本处于隔离状态。那时候,婚姻的事儿都是父母、媒人说了算,从提亲到换帖,几乎都和当事人没啥关系。好多人到入洞房时才第一次见到对方,就像‘隔布袋买猫’一样。”
贾晓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道:“还有这样的事?那要是婚后发现对方有问题咋办?”
阿丽三爷爷叹了口气,说道:“在过去,离婚是被传统所不容的。有些父母就利用这一点,和媒人串通,给有生理缺陷的子女组织有利的婚姻。我们村就有个例子,有个小名叫龙三 的,有智力障碍,相亲时他堂弟代替他,婚后女方才发现丈夫有问题,自杀了三次都未遂,最后只能接受现实。”
贾晓臻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感慨,说道:“这对女方也太不公平了。”
这时,土根插了句话:“现在应该不会有这种事了吧?”
阿丽三爷爷摇了摇头,说道:“自 20 世纪 80 年代后期,情况就发生变化了。新中国成立后,婚姻缔结过程增加了‘见面’和‘登记’,让男女有了见面的机会。从 70 年代开始,婚前交往的现象越来越普遍。到 90 年代中期,婚前不交往的情况几乎没有了。”
王世坨好奇地问道:“三爷爷,为啥会有这样的变化呢?”
阿丽三爷爷笑了笑,说道:“原因有好几个。首先是城市生活方式的影响。咱这儿离花城市市近,随着经济发展,村里和花城市的联系越来越密切。城里男女的交往方式影响了咱们这儿的年轻人,村落对婚前交往的舆论也变得宽松了。就说邻村的小林,在花城市市当厨师,受城市生活影响,不仅解除了和老家姑娘的婚约,还和新对象在城里‘轧马路’‘逛公园’,甚至让姑娘住在宿舍,最后还把工作搞丢了。”
贾晓臻笑了笑,说道:“看来城市生活对人的影响还挺大的。”
阿丽三爷爷点了点头,接着说:“其次,电影、电视和广播的普及也起到了重要作用。20 世纪 90 年代中期,村里不少家庭都有了电视机和收音机,电影、电视剧里那些谈情说爱的场面,让年轻人对爱情、婚姻有了新的认识,也为他们提供了模仿的榜样。有些长辈看到电视里男女抱在一起的场面,都觉得尴尬。”
阿丽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现在大家都习惯了。”
阿丽三爷爷又说道:“还有,女性活动范围的扩大和交往能力的提高。过去的女性不大出门,现在妇女和男子一样,赶集、赶会、进城,接触的人多了,和异性交往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羞怯。西村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说现在的小闺女儿‘疯得很’,其实这也说明女性的社会地位提高了。”
贾晓臻听了,不禁点头赞同。这时,阿丽父亲开口说道:“虽说现在婚前交往多了,但咱这儿的婚姻还不是完全的自由婚,而是一种中间形态。从婚前交往的形式和程度上看,算是一种‘半交往婚’。”
贾晓臻疑惑地问道:“半交往婚?这是什么意思?”
阿丽三爷爷解释道:“现在的婚姻,既有父母、族人的介入,当事人的意见也受到重视。婚前交往需要借助一些公众认可的形式。”
贾晓臻饶有兴趣地听着,说道:“这么麻烦,不过这还挺有意思的。”
阿丽三爷爷继续说道:“还有‘帮忙’这种形式。婚约关系确立后,一方家里有需要大量劳动力的事,另一方有‘帮忙’的义务,未婚妻在小伙子离开时要送行。”
王世坨微微前倾着身子,目光带着探寻,开口问道:“可否给我详细说说?”
阿丽三爷爷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抹嘴巴,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说道:“就说这婚前交往的形式中,节日‘走新亲戚’算得上是最重要的一种。” 说着,他伸出右手,在空中轻轻点了点,仿佛在强调这形式的重要性,“这可是新中国成立后才兴起来的重要婚俗。每到春节、中秋节,男女双方就会互相到对方家里拜访,咱们这儿都叫‘走新亲戚’。”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就拿春节来说,男方一般会在农历正月初二,拎着大包小包的厚礼去女方家。女方去男方家,就带些象征性的礼品就行。而且啊,姑娘临走时,男方父母还得给她塞钱。” 阿丽三爷爷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比划出拿东西和递钱的动作。
“在这过程中,俩孩子大多就是不好意思地打个招呼,多数时间都在跟家里人唠嗑。这‘走新亲戚’,主要是家人对新人的进一步考察,可不是专门给俩孩子创造相处机会的。有长辈们在场,要是俩孩子表现得太亲密,或者单独聊天,那可会被人说闲话的。” 阿丽三爷爷微微摇头,脸上带着几分郑重。
“不过,等拜访结束,送客的时候,俩孩子就有机会单独相处了。其他人都只送到大门口,唯独当事人一方得把客人送出村子,这个活儿旁人可代替不了。” 阿丽三爷爷目光中带着一丝诙谐,比划着走路的动作,“这一路上,俩孩子就能说些悄悄话啦。有的人送客能送三四个小时,有的人半个小时就回来了,大家就会根据这送客时间的长短,来琢磨他俩关系咋样。”
阿丽三爷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再就是‘帮忙’,这也是婚前交往的重要形式。两家定亲后,就成亲戚了。要是一方家里有重活儿,像收麦子、种麦子、盖房子,另一方就得去帮忙。虽说理论上双方都得互相帮忙,但实际上,大多是男方去女方家帮忙。这也是考验小伙子能力的时候。” 阿丽三爷爷说着,做出弯腰劳作的动作。
“碰上这种事,家里人都会有意留出时间,让小年轻们单独相处。等小伙子忙完要走的时候,未婚妻通常得去送送,这一来二去,两人又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阿丽三爷爷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贾晓臻满脸好奇,身子微微前倾,开口问道:“三爷爷,我听人说岳西南男女以前处对象,有好多特别的方式,您给我讲讲呗?”
三爷爷慢悠悠地端起茶碗,轻吹热气,抿了一口,缓缓说道:“除了刚才所说,再说探病。要是一方当事人或其父母生病,另一方得去探望。有一回,村东头老李家儿子处了个对象,老李媳妇生病卧床。那姑娘得知后,赶忙提了一篮自家鸡下的蛋去探望。老李一家心里欢喜,当晚就安排姑娘留宿。姑娘手脚勤快,第二天一大早,就帮着生火做饭、打扫屋子。等姑娘要回家时,老李儿子还推着那辆二八自行车,送了她好长一段路。”
贾晓臻听得入神,眼睛睁得大大的,追问道:“三爷爷,还有其他有意思的方式吗?”
三爷爷笑着拍了拍膝盖,接着讲:“看电影、看戏也是处对象的好时机。只要哪个村子放电影或者演戏,周边村子的人都会赶过去。有一年,隔壁村请了城里的大剧团来演豫剧。村西头的小伙子提前几天就去姑娘家,把姑娘和她父母接到自家住。演出那晚,小伙子和姑娘挨着坐,借着热闹的氛围,两人小声说着知心话。散场后,两人还在月光下漫步,直到夜深才回家。”
“还有啥方式呀,三爷爷?” 贾晓臻迫不及待地问。
三爷爷放下茶碗,比划着说:“20 世纪七八十年代后,兴起了进城买东西这种方式。农闲时,男女双方约好,各自骑着自行车,或者男方载着女方去县城。有一次,村里的柱子和翠兰就约着去县城。一路上,翠兰紧紧抓着柱子的衣服,两人有说有笑。到了城里,柱子给翠兰买了新衣服,翠兰羞红了脸,满心欢喜。”
贾晓臻托着下巴,思索着又问:“就这些了吗,三爷爷?”
三爷爷呵呵一笑,说道:“赶集、赶会也都是见面的机会。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男女双方假装挑选东西,借机碰面。说不定一个眼神交汇,就擦出了爱的火花。”
贾晓臻听得津津有味,感慨道:“三爷爷,没想到农村以前处对象有这么多有趣的门道,那现在青年男女交往到什么程度呢?!”
阿丽三爷爷笑了笑,说道:“根据大家的说法,绝大部分只限于一般性谈话和谈爱,较少有身体接触。毕竟乡村社会舆论对男女交往的容忍程度还是有限的,超过这个程度会带来麻烦。这也说明婚前交往还没完全被村落社会传统所接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而这也让贾晓臻对岳西南的婚俗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对婚姻有了新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