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是长赢的声音,余是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翻过手掌,两手拉着长赢手腕处的衣服,也只敢抓住一点点,似乎只是求一个慰藉,她的头埋得很低很低,齐肩的黑发也随着她的动作全部到了前面,将她的脸遮挡的严实,长赢什么都看不见。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很久。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余是终于开口,长赢看得见余是捏着他衣服的手指有些泛白,就这么蹲在地上,静静的看着正处在崩溃点上的余是,没有说话。
这世间从来没有任何人见过她这个样子,她觉得懦弱和恐惧是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看到的,他们只需要知道自己面对任何事情的坚强,只需要知道她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只需要知道她是那个走在哪里都会努力发光的“小太阳”,从一个层面上说,余是,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
她不想让长赢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可是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让他留在这里,两个手用尽了力气也只敢拉着他的一点点衣袖,余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眼眶发酸。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杀他的,我只是以为这是幻境,我想出去,我不想待在这里,李管家让他杀我,我……我真的太害怕了……”
她说着,泪珠滚滚从眼眶落下,一颗又一颗砸下浸湿了地面的砂砾,好不明显。
李管家?
长赢听的眉梢微蹙,但是也懂了她的意思。
他突然想起余是刚刚踏入这里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告诉他的话,她说感觉这里很奇怪,他当时虽然问她了,可确实没有太过在意,本来以为哪怕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是可以护好她的,可是现在……
“对不起……我不应该带你来这里的。”
余是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长赢……我杀人了……”
长赢看着完全着魔的人,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虽说是凌乱不堪,但是确实没有任何尸体和血液留下,他的声线还是以往的低沉清冽,就像是涓涓细流一样宁静之中隐隐又能泛起层层波澜,他轻声说:“余是……都是假的,你没有杀人,别害怕,我在的。”
余是听到长赢这么说,声音竟然更颤抖了,但也确实心口一阵暖流划过,那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安心快要让她把持不住了:“我本来也以为是假的,我就是因为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以为他不会死的……长赢,你相信我,我真的杀人了。”
长赢看着余是,竟然不受控制一般,开口说:“你是想让我相信你是真的杀了人,还是真的不是故意杀人?”
余是一愣。
长赢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个问法无非是在火上浇油,可是话已经出口,他连忙解释到:“我不是这个意思……余是,别怕,不管你刚才遇到了什么,都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对不起……”
也就是因为长赢的这一句话,余是瞬间冷静下来,她松开了拉着长赢的手,微微摩挲着自己的手掌,没有粘稠的血液,身前也没有刚才玉堂的尸体,但是她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就算是不是刚才发生的,也一定是之前,或者未来迟早发生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能改变什么?
她也知道,发生这样的事,绝对不是长赢的错,那么现在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么想着,情绪竟然也瞬间稳定了下来,但是只有余是自己清楚,这一切也都只是停留在表象而已,她只是将那些不好的情绪生生压在心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再次中伤她,不过余是知道,这个时间,绝对不能是现在。
也就是在她真正想来的一瞬间,脑海中突然飘出来一句话——
因为无能为力的事情而让自己这么狼狈,这可不能是你的作风。
是谁?这句话,是谁教她的?她竟然……又忘了。
到底还是……余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随便的抹了两把自己的脸,将凌乱的头发随意的整理了一下,抬头见,眉目间没有方才的半分软弱,全然是冷冽,可是对余是而言,她眼前依旧是那片血红色。
她揉了揉眼睛,有点不太相信。
可是……依旧是血红色的,而且,可能是因为余是的动作,生怕余是看不清楚一样,那浓烈的血红色,竟然更清晰了些。
长赢看着余是的动作,问:“你怎么样?”
余是跟着声源偏头望去,开口:“长赢,你看看我的眼睛,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长赢听着余是镇定的声音,确实愣了一下,其实从余是摸索地面的时候,长赢就已经注意到了,余是的瞳孔是血红色的,在泛着青色的眼白中心,显得有几分诡异,更多的,其实是妖异。
听到长赢的停顿,余是也明白了什么,她只是站起身来,说着:“我看不见了,但是我的视野里面是一片血红色,也不是寻常失去视觉的人眼中的漆黑,所以,你能告诉我刚才这场幻境,是怎么做到让我瞎了吗?”
余是其实知道,她的语气里面都是讽刺的意思,不管是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幻境的余救,还是这个说一切都是假的的长赢。
确实,长赢当然听得出来余是此刻的怨气,但是这次盲目自信带着她过来,也确实是他的问题,他低着头,嘴里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周围一道蓝光乍现,逐渐凝结,隐隐是看得出是一道纹理格外复杂的光印记,在这灰暗的地方说不出的神奇梦幻,当印记浮空旋转没多久,就变成了一道光韵,仔细看,这些光韵顺着一道丝线粗细的大小缓缓隐匿在了余是额间,然后消失不见。
余是想了想,还是将刚才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方才,我进了两次幻境,第一次的时候我看到你变成了玉堂的样子,但是余……”
余是突然停顿了一下,冒昧告诉别人余救的存在可能没有人相信,别人也只会把她当做是自己的臆想。
这么想着,她接着说:“但是没一会儿我就被你叫醒了。”
听到这,长赢疑惑的声音传来:“被我?”
余是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不由打了个踉跄,长赢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才没让她又倒在地上。
余是在虚惊之余,隐约感受到了长赢手掌的冰凉,以及掌心到手指间不怎么平整的地方,他似乎,戴着一枚指环。
但也只是一瞬之间,余是不能确定,暂时就先放过这个话题。
余是收回手,礼貌道谢:“谢谢。”
“无碍,你小心些。”
长赢看着刚刚搭上就迅速放下的手,眸色一暗。
他其实能理解此刻余是的心情,他……当初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何尝不是破了自己心中大忌,何尝不是觉得自己罪孽滔天,何尝不是这般恐惧害怕……
他看着双目呆滞且妖异的余是,开口:“我先带你回去,看看卡洛儿有没有什么办法治疗你的眼睛。”
长赢没有预料她会直接拒绝,竟然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架势:“先听我说完。”
但还是耐心听着,没有劝她,毕竟他其实知道余是的眼睛的问题不在什么病症,他从看到余是眼睛的一瞬间就知道问题所在,只是正如当初没能确定的事情一样,他还不能冒昧的下定论,他听到余是的声音又哑了些,似乎刚才假装出来的镇定已经耗费了她的最后一丝气力。
“被你叫醒之后,我才发现你和城主已经商讨完了,在这期间,我并不知道你们商讨了什么事情,但是城主留我们吃饭,你,同意了。”
长赢沉默,他根本就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余是的意思是,她是因为自己,才进入的那个——真正的幻境。
“再然后城主将我们带到了祠堂,在那里,我看到了变成你的玉堂,还有变成城主的李管家,以及,第三十七任城主玉堂的灵位……”
长赢听的眉梢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但是他并没有提出什么疑问,只是静静的听着。
“在这期间,我知道了真正的城主已经死于李管家之手,而少城主玉堂,也成为了李管家的傀儡,这个玉堂,就是我之前在环城河边看到的那个青衣男子。”
沉默。
余是又问:“长赢,第九城,我几乎从未看到任何人,只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区别吗?”
长赢斟酌着,还是说了实话,虽然目前还没有证实,但确实到现在为止也只能用这个定义去表明这些事情:“还有……无故失踪。”
余是不知道怎么的神情更严肃了些:“李管家以‘魃’之名,将诸多未死或已死的人都以某种方式炼成了和玉堂一样的傀儡,这是他承认了的。”
可是没等长赢说什么,余是紧接着又说:“当然,如果这一切只是幻境,那么我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没有绝对的可信度,这里我还不是很了解,但是还是希望能帮助你们一点。”
长赢轻声说了句:“有劳。”
余是开口:“你帮我看看,我背后应该有一把匕首,能帮我拿过来吗?”
长赢不疑有他,果真在门槛处看到了一把匕首,只是和剑鞘分开着,似乎有使用的痕迹,但是上面并没有血液,反倒是还有些积灰。
长赢将匕首拿起,随手捏了个诀,上面的灰尘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将手柄递给余是:“是这个吗?”
然而余是并没有接过。
正当长赢准备询问的时候,就听到余是问:“不是说是幻境的吗?我在幻境里看到的东西,现实也会有吗?现在一个幻境都做的这么真实的了吗?”
长赢一愣。
又听到余是问:“这里就是城主府的祠堂,对不对?”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风一吹,就都散了。
长赢看着背后凌乱的灵位,还有最中间的“玉堂”二字,以及周围的一片狼藉,硬是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