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灵澈儿在花花草草间的卧榻上浅浅闭着眼睛，手里却把玩着一朵不知道是什么花的花。
镜王在她旁边的桌子上将草药捣碎，似乎在做什么丸药。
“你这里确实和我们那里不一样。”
“说来听听。”
“从我记事起，父王每天都要很忙很忙，不是忙着应付大臣，就是要应付外敌，也就是那个总想挑事儿的猿国了。可是我几乎没见你上过朝。”
“镜国一没成气候的诸侯国，二没一星半点外敌，天下归心。”
“一个外敌也没有吗？”
“一个也没有，普天之下，只有一个镜国。”
“漠北……哦不，漠南也没有吗？”
“漠南是镜国的老家啊……”
“那些诸侯国也没想着要反吗？”
“天下几乎所有的金属都在镜国国都，被融化成成千上万的大鼎了，他们一没有士兵，二没有兵器，怎么造反啊？何况，他们的亲眷都好好地住在国都呢。”
“这是……威胁？”
“算不上吧，镜国的国都繁华，他们也愿意住在这里。”
“没想到我们的世界每个人……也不算每个人啦，几乎所有人的愿望，在这里实现了。”
镜王想到通过灵澈儿记忆看到的民不聊生的战乱与贫困，再对比一下镜国的世界，不由觉得自己之前觉得这个世界无聊，多少有些“何不食肉糜”的矫情了。
“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个世界美好是美好，却总有岌岌可危的感觉。”
“你的预感没有错，这个世界的和平还可以维持几千年吧。”
灵澈儿睁大眼睛，说：“啊？”
镜王一边不紧不慢地把药搓成丸药，放在一个很精巧的竹帘上，一边说：“等我死了，后继无人，群龙无首，自然就会天下大乱。”
灵澈儿满脸黑线，说：“你就没有什么亲戚吗？”
镜王摇摇头，说：“往上数十代都没有外戚。你知道的，我们狼族毕生钟情，自然子嗣稀少。”
灵澈儿猛起身，说：“你不会把日后你们镜国大乱的锅甩到我不与你成亲上吧？”
镜王满眼都是“不然呢”，含笑盯着灵澈儿。
灵澈儿被盯着后背发麻，说：“我本来就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以后自然会有什么别的灵澈儿来与你相配。”
镜王轻叹一口气，说：“平行世界是由不同的因，引发的不同的果，自然不会事事都发生……”
正在这里，一个侍女端了梨汤过来，颤巍巍说：“这是食苑特地炖来给未来王后润喉的。”
灵澈儿看到那碗梨汤——和之前九江让侍女端来的那碗下了五毒散的梨汤，一模一样。
镜王脸色铁青，他通过灵澈儿的记忆，自然也记得这碗梨汤。
“是谁让你送来的？！”镜王猛地将眼前的案几掀翻，案几上的药丸、竹帘悉数落在那个侍女的头上。
灵澈儿没见过镜王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一刻又是无比像轩。
“陛下饶命！奴婢什么也不知！是食苑的主管吩咐……吩咐奴婢送梨汤来……奴婢……”
“阿黎，你让她下去吧。”灵澈儿轻轻说。
镜王怒目圆睁，可是听到灵澈儿唤他“阿黎”不觉又心中一软，泼天的怒火就聚集在腹腔内，好不难受。
“澈澈……”
“别愣着了，你下去吧。”灵澈儿冲侍女摆摆手。
侍女来不及拿梨汤，连滚带爬就逃开了。
灵澈儿附身，轻轻端起梨汤，放在鼻尖一闻。
镜王忙上前夺过碗，说：“澈澈，你要做什么？你明知道这里面有……”
灵澈儿眼睛看向梨汤，说：“我只是怀了百分之一的希望，希望九江这次不想杀我……”
镜王看着梨汤的色泽，确实有异，灵澈儿看到镜王的神色，也猜出来这汤还是被下药了。
“可惜啊，她还是想杀我，只是这次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你。”灵澈儿略略苦笑着说。
“我要杀了她，不，我要灭了整个九江家族。”镜王冷冷地说。
“你和阿问还真是不一样，他总是心软。”
“正是他的心软，让你中了五毒散，中了蛇花毒，失去记忆！我绝不会像他一般软弱，让你受到一点威胁！”
此刻的镜王与阿问确实是不一样的了，一样的眉眼，一样的五官，神情却是一个柔情似水，一个帝王霸气。
镜王将碗摔在地上摔个粉碎，大喊：“来人！让九江王马上来见朕！还有九江郡主！立刻！马上！到大殿见朕！！”
灵澈儿正要伸手阻拦，见镜王听不进任何话的样子，只得作罢。
片刻，九江王与九江蔷就到了大殿内，九江王冷汗涔涔，不知镜王这平生第一次召见所为何事。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还会期待是不是镜王要提与九江蔷的婚事，可是如今镜王寻得天命女的事情天下皆知，此事自然再是绝无可能了。
九江蔷一脸无所谓，跪在九江王的身后，一双媚眼直直看着镜王。
灵澈儿坐在大殿下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镜王青筋暴起，声音确实阴森可怖，说：“是不是你做的？”
九江王大惊，猛地起身，满脸困惑，看看镜王，又看看九江蔷。
镜王的目光射向九江蔷，九江蔷不住冷笑。
九江蔷幽幽地说：“是我吩咐人做的。父王并不知情，全是我自己做的。”
九江王大惊：“什么？蔷儿，你做了什么？”
九江蔷满不在乎地说：“我在那个女人的碗里下了蛇花毒。”
九江王脚一软，不可置信地看向九江蔷，说：“你……你在……陛下的天命女碗里……下毒？！”
灵澈儿轻声说：“你下的是蛇花毒……不是五毒散？”
“五毒散？”九江王睁大双眼，顾不得自己女儿在未来王后碗里下毒的事情，“您知道五毒散？！”
镜王看了看灵澈儿，莫名有些气灵澈儿不在乎自己被下毒的事情。
“澈澈，你……”
“你别插话。”灵澈儿对镜王摆摆手，又看向九江王，说：“你这里有五毒散？”
“没有！我没有！”九江王慌忙说，“五毒散是禁忌之物，自从……那之后，镜国就再无五毒散了！”
镜王说：“澈澈，五毒散确实已经没有了，我找遍了整个镜国也没有找到，不然我不会中止我的研究。”
灵澈儿起身，走到九江王面前，蹲下，面无表情地看向九江王，说：“你女儿，今天想要毒死我，你知道镜王一定会杀了她。可是，你现在还有一条路，可以救你女儿……”
九江王大张着嘴忘了合上，嘴唇颤抖，冷汗直冒，“你……你想要五毒散？”
灵澈儿点头，说：“你是要五毒散，还是要你女儿甚至你整个九江家族，你自己选择吧。”
镜王吃惊地看着灵澈儿，她怎么会想到九江家族可能还偷偷藏着五毒散？
九江王猛地跪下，说：“陛下饶命！九江……九江祠堂确实还有最后一罐五毒散……只因那是禁忌之物……”
“速速拿来给朕！”镜王眼睛一亮，“九江家族死罪可免，只有九江蔷绝不可饶恕……”
“陛下。”灵澈儿打断镜王，“九江王既然愿意用五毒散换他女儿的命，陛下还是成全他吧。”
镜王对灵澈儿称呼自己“陛下”感觉很别扭，他含糊说：“九江王，你先将五毒散取来，此事……”
不等镜王说完，九江王连连给镜王磕头，说：“谢陛下不杀小女之恩！谢王后为小女求情！”
不等镜王说什么，九江王连滚带爬就跑出大殿，边跑边喊：“罪臣这就去取五毒散！”
大殿内只剩下镜王、灵澈儿和九江蔷。
九江蔷低着头，面无表情。
“你可知罪？”
“陛下指的是什么？是臣女痴恋陛下多年？”
“闭嘴！你怎敢企图毒害朕未来的王后！”
九江蔷轻蔑地笑了笑，说：“未来的王后？她本人答应了吗？”
九江蔷的目光游移在镜王和灵澈儿之间，气氛一时无比尴尬。
灵澈儿说：“看来你调查了很多关于我的事。”
九江蔷说：“我想知道陛下喜欢的女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灵澈儿说：“所以你要杀了我？”
九江蔷冷笑一声，说：“不然呢？不然用什么斩断这天定的缘分……”
灵澈儿说：“那你调查得还不够。”
“什么？！”
“蛇花毒可毒不死我……”
“你骗人！蛇花毒是天下至毒！怎么会……”
“五毒散才是，你要是拿五毒散给我，说不准我还真想喝下去试试……”
“啊？！”
“澈澈，你在说什么？！”镜王忍不住说。
“我在想，打破这世界界限的，也许不是什么九星连线，而是五毒散……”
灵澈儿看向镜王，镜王竟然低下头。
灵澈儿一笑，说：“我猜对了，你真是不会骗人啊，阿黎。”
“我……我也不能确定……”镜王当着九江蔷的面不愿意多说。
灵澈儿拍拍九江蔷的肩膀，说：“你起来吧，等你父王把五毒散拿来，你就可以走了。”
九江蔷惊讶地说：“你不杀我？”
灵澈儿说：“为什么要杀你？”
九江蔷突然无比愤怒，喊：“你不屑于杀我？！”
灵澈儿摇摇头，说：“我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看看你会不会把这个罪责推脱到别人的身上，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不会饶了你。可是你一下子就承认是你自己做的了，说明你变好了，你变得比上次好了。”
“上次？比……上次好？”
“嗯，以前的你为了自己，可以杀死所有人。现在的你，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了。”
“你……什么意思？！”
“总之，我不想杀这样的你。我也想看看，没有那些家国仇恨，你会不会成为一个好人。”
九江蔷迷惑不解地看了看灵澈儿，又看向镜王。
可是镜王也似乎是一副理解灵澈儿的样子，这让她更加不爽。
镜王走到九江蔷面前，拿出一颗绿色的药丸，冷冷地说：“吃了它。”
九江蔷嘴角带笑，毫不犹豫就拿过来吞了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灵澈儿阻拦不及，惊讶地看向镜王。
只在这一瞬间，九江蔷无比痛苦地躺在地上，似乎受着极痛苦的酷刑。
“阿黎！你给她吃了什么？！”灵澈儿大叫。
“不是毒药……”镜王冷冷地说。
灵澈儿上前扶住九江蔷，九江蔷粗鲁地甩开她的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少……唔……啊啊……少假惺惺！！”
灵澈儿看向镜王，说：“你快救她！”
看镜王不为之所动，就要去划破自己的手腕取血。
镜王慌忙拉住她，说：“这个毒只会让她难受一会，不会对身体造成真正的伤害。”
灵澈儿看着在地上痛苦到扭曲的九江蔷，心下不忍。
“澈澈，我答应你不杀她，可是我不能让任何人在伤害你后，却不受任何惩罚，原谅我做不到。”
镜王轻轻握住灵澈儿的手，灵澈儿刚刚用灵力的幻化的刀渐渐消失了，她小声说：“你和他真的不一样……”
镜王冷冷说：“他能忍心看你受伤，我不能。”
灵澈儿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九江王小跑回来，看地上打滚的九江蔷，顾不上给镜王行礼，忙过去扶九江蔷，焦急喊：“蔷儿！蔷儿！你怎么了？”
九江蔷已经痛苦地无法发出声音，面色铁青。
镜王说：“五毒散取来了吗？”
九江王心疼地看着九江蔷，给镜王不住磕头，说：“老臣愿意替小女受惩罚，只求陛下饶了小女！小女不懂事，可是她只是一心思慕陛下，这才犯了糊涂……”
灵澈儿心中一软，不由有些释然。
在另一个世界，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爱九江的，她唯一的叔父也只是把她当成工具。
在一个对她来说只有利用和冷酷的世界里，她的种种过激的行为似乎都是有迹可循。
可是在镜国，有人是真心爱着九江的，甚至会看她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难怪这个九江心机没有那么深沉，人也不似之前毒辣。
灵澈儿求助地看向镜王，镜王故意不理她。
灵澈儿上前，拉了拉镜王的袖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镜王，露出几丝请求。
镜王感觉心脏被狠狠捏了一下，瞬间破防，说：“好，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红色的药丸，扔在九江王面前。
九江王慌忙捡来喂给九江蔷吃了，九江蔷瞬间停止了挣扎，只是额头还是冒着冷汗。
九江王松了一口气，轻轻将九江蔷放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个檀木的小瓶子，双手供给镜王。
镜王一把拿过来，取下盖子，眼中一亮，说：“没错，这是五毒散！”
灵澈儿正要说什么，又突然意识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何况现在算是和九江蔷结下了仇恨，让她知道五毒散的事情，谁知道她又会怎样从中作梗。
灵澈儿说：“陛下，让九江王带郡主回去吧，我有事与你说。”
九江王带着祈求地眼神看向镜王，镜王似乎还在犹豫是不是真的要放过他们。
灵澈儿小声对九江王说：“还不快谢恩！陛下答应了！”
镜王阻止不及，九江王就连连谢恩，抱起九江蔷逃离了大殿。
镜王撇撇嘴看向灵澈儿，灵澈儿伸手把他皱着的眉头按住，说：“好啦，正事要紧，所幸全天下唯一能毒倒我的东西就在你手上，九江蔷还能对我做什么？”
灵澈儿冲镜王眨眨眼，镜王也略略松了一口气，灵澈儿的特殊体质，让她现在几乎算是百毒不侵，至于武力，连无极都不是她的对手，还怕什么杀手？
镜王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只是这么轻易放过她，我心里始终不爽。”
灵澈儿笑着摇摇头，说：“阿问这些年寄人篱下，才换得一副好脾气。原来，要是让他当了王，他的脾气也不小啊！”
镜王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灵澈儿说：“走吧，我们去密室，搞清楚五毒散的秘密，也许我的世界的秘密，也能因此被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