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在谢君离的打理下恢复了往日的清幽,只是那曾经磨损的伤痕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太傅,您该喝药了。”丫鬟端了药碗进来,轻声唤道。
谢君离抬眸,冷冷道:“放那里吧。”
丫鬟愣了片刻,“太傅,太子妃到了。”
谢君离闻言,眸光倏然暗了下来,“叫他进来吧。”
话落,他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兵书。
谢渊走进竹苑,亭台的曲水流觞,假山绿树,还有那些花卉草木,似乎并未让谢君离感受到丝毫惬意与安宁。
谢君离仍然穿着那身玄色长衫,英挺的背影透着坚毅和倔强,哪怕他生着病,仍然掩盖不住他卓尔不群、令人折服的风采。
谢渊在石凳上坐下,看着谢君离,叹了口气,“明日我就启程了,特来拜别。”
谢君离合上书页,缓缓转过身,“你和清儿的事,打算如何处理?”
听到谢君离叫司马清“清儿”而不是“太子”,谢渊不由顿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太子说,我和他成婚了,即使我想不起来,也当做是吧。”
“你该喜欢他吗?”谢君离挑眉,语调却尤为认真。
谢渊愣了片刻,摇头,“不知道。”
谢君离勾唇,“既然你不喜欢他,何必勉强自己留在他身边?”
谢渊蹙眉思索,半晌后,他点了点头,“或许吧,但是不知该怎么办,他不会放我走的。”
谢君离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你说得很对,因此我不能劝你什么。作为过来人我只能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试图去恨一个你还爱的人,那会很痛苦。趁还有机会,让他了解真实的你吧,不带负担的和他相处,也许你们的路会长些。”
谢渊迟疑着,“你的意思是让我忘了?”
“既然他以为你忘了,你何不给你们一个机会。不要像我这样,兜了一圈,还是要回来,反倒失去了最初的那份信任。”谢君离说完,便迈步离开,“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等你回京再谈。”
望着谢君离渐行渐远的背影,谢渊陷入深思……
听谢君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知道他假装失忆了。
这个消息不好不坏,谢君离横竖不会害他。
他现在最苦恼的是,该和司马清重新开始吗?
他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夜很寂静,谢渊躺在床上,心底深处的脆弱,又一次向他袭来。
每每到这样的时候,心底里总有个声音,劝他放下。
可仇恨,仇恨又在拉扯他继续,这条路。
在这样的反复纠结下,他极少睡得好。
忽然他很想那个记忆中的姨娘,那个唯一能给他带来温暖的人。
不知为何,最近每次需要人陪的时候司马清都会出现。
司马清推门进来,看着谢渊半坐在床上,语调轻柔:“怎么还不睡,都已经这样晚了。明日还要早起。”
谢渊别过头不去看他炙热的目光,略显尴尬道:“睡不着。”
司马清看着他,沉默良久才开口:“是担心出征的事吗?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谢渊皱了皱眉,眼神闪烁道:“你不必如此……”
“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陪着你!”司马清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
谢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我……”
“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司马清忽然问道,语气隐含委屈,“为何最近我总感觉,你好像就在我身边,却离我很远。”
谢渊一怔,忙道:“没有,你不要乱想。”
“那就别拒绝我。”司马清握紧了拳头,仿佛下定决心般道:“我已经错过了太多东西,如果连这次也错过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让我照顾你吧。”
“……”
“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说的我都会做到,就信我这一次,仅此一次。”司马清的双眸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谢渊看着这样的司马清,终究还是心软了,点了点头。
司马清顿时展颜一笑,俯身亲吻了他的脸颊。
谢渊微怔,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入睡。
入夜宫灯刚刚点亮,晋临帝就步履匆匆,向昭和殿走去。
殿中装潢比太初殿华丽。
入殿门经过长长的回廊,回廊两周皆是当时名家的名作。
内侍领着晋临帝一路走向回廊的尽头,大殿前还有一个大大的屏风。
屏风是木制的,上面雕有凤鸣图,整个昭和殿中所有的楼兰雕刻皆以凤为主,并没有龙。
在整个皇宫只有这一处不用龙做装饰。
殿中坐着一个女人,女人身穿凤袍,两鬓间的发丝已有些银丝,眼神还是凌厉非常。晋临帝走到殿中施礼道:“拜见亚君。”
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卢皇后,辅佐了三代君主,和太祖一起开疆拓土。
在还是皇后时,就手握军政大权,至今已是第三代君主,她也不曾也没有放权的意思。
因一直手握要权,为了讨好她,晋临帝登基时将其奉为亚君。
名为亚君,实则是比皇权更高的存在。
亚君没有叫晋临帝免礼,而是用凌厉的目光看向他,目光寒如玄冰,晋临帝找不到半点温暖。她责备道:“齐军进犯,我军节节败退,为何不让卫修挂帅?”
晋临帝不敢起身,心中翻涌,身为一国君主,他哪受得了这般屈辱,却依旧控制自己不至喜形于色。
“朕只是觉得出兵的时机未到。”
他故意强调了“朕”一字,想以此宣示自己的身份。
然而这一切在亚君面前,根本就是徒劳,她冷冷的带着嘲讽。
“时机未到?何为时机?齐军直到我昭和殿之日吗?”
晋临帝没有说话,每一次亚君咄咄逼人,都让他深深的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傀儡。
那种作为君主被人凌驾的屈辱感,无时无刻不在令他憎恨殿上坐着的女人,即使那人是自己的亲娘,也无法减少。
亚君有感于晋临帝周身的冰凉,清了清嗓,语气缓和了不少。
“哀家,其实也能下旨,只是总觉得这道旨应当陛下来下,可别寒了做臣子的心呐。”
这一下可说是恩威并施,晋临帝没有拒绝的余地,心中不悦,嘴上却不能拒绝。
“遵旨。”
亚君故作惶恐。
“陛下这是在说什么呢,您是天子,当今天下有谁敢给您下旨。”
晋临帝看到了亚君眼神中的那三分凌厉,愤怒非常,却隐忍不发。
“寡人失言了,还望亚君不要见怪。”
亚君深知今日达到了目的,也不好再过多打压晋临帝的君威,语气尽量平和的。
“煜儿,你要记住,你才是天子,这宫闱,乃至整个天下,都要听你的,你得有这样的决心才行。”
晋临帝,最受不了的就是母亲假惺惺,关心,故作亲密叫自己的模样,忍住想要驳斥她的冲动,只说了句:“儿臣受教了。”
晋临帝前脚刚走,卫修就从后殿走了出来。
靠在亚君腿上,像小孩子般撒娇。
“多亏有姑姑,要不是姑姑,侄儿这辈子都不能挂帅了。”
亚君笑了笑,不同于晋临帝面前的冷厉,目光温柔,像是能挤出水来。
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你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卫修继续蹭了蹭亚君的腿。
“我在姑姑面前就是孩子啊。”
亚君突然严肃的望着远处。
“阿修啊,你要小心煜儿。他对你误会颇深。”
卫修也严肃起来,点点头。“我明白,他总觉得我是姑姑的人,对我误会颇深。”
亚君不放心又叮嘱道:“煜儿与他的父兄不同,他的心思极深,生性多疑,要得到他的信任恐怕不容易啊。”
卫修哪里不明白晋临帝对他忌惮多少,奈何对方是君主,他也无可奈何。
“侄儿明白,看来咱们得在其他地方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