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容,比之三年前还有点婴儿肥的赫连鸷的脸,要更瘦削,更棱角分明些,多了点凌厉,和肃杀之气。
可这张脸,分明就是赫连鸷。
他为什么在这里,还带着一身伤,藏在这什么都没有的荒宅,连个药材都买不齐。
他明明,就应该好好地待在皇陵那里啊!
她拼命谋划了三年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他迎回来,以太子之尊,重新迎他回归。
这三年,虽然信件不多,可他的近况,她都会多方打听。
所有的消息都表明,他现在应该好好地,在那皇陵之中。
是他骗了她!
温洛月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看,脑海里忽然炸响这一句,“赫连鸷骗了她!”
他想做什么?不信她,还是,在筹谋什么连她也不能知道的事?
亏她还心心念念地,一心等着他回来。
还一直苦苦守着京城的仰月楼,费尽心血地经营着。
她就像个笑话,不是吗?
泪珠滑,在脸上覆盖着的假面上,拖出淡淡泪痕。
赫连鸷震怒之后,才发觉眼前人面目的不对来——这是伪装,一如他三年前让人伪装成月儿的那种伪装。
这是,他的小月儿啊!
“月、儿。”赫连鸷沙哑着嗓子,想伸手触碰,却在下一刻,身体里的血液与内力冲撞到心口,喷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晕了过去。
“赫连鸷!”
夜幕降临,屋里寂静无声,只有赫连鸷清浅的微弱呼吸声。
林墨像个站桩一样,守在门口,不时朝里面看去,满脸的担忧和后怕。
殿下和他确实于不久前接到了消息,说是温洛月会在月余之后到达皇陵,可这,也没到一个月之后呀!
本来他们的计划就是等把三江县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就回去等着人来的。
这下可好了,搁这撞上了。
等殿下回头醒了,还不把他皮给揭了。
也是他手欠,非得抓那个药房的店主,抓谁不好,偏偏把温洛月抓来了。
真是天要亡他啊!
银芽端着汤药和吃食经过门口,没好气地瞪了林墨一眼,“杵在门口干什么?没事干去大门守着,站在这跟门神一样,碍事又碍眼!”
要不是看在她们姑娘的面子上,她早把这个林墨拖出去一顿好打了。
就他,也敢把刀架在他们姑娘的脖子上?
等回头他家殿下醒了,看她不给他告状!
进了屋,银芽轻手轻脚地把吃食放在桌上,端着汤药走到床边。
“姑娘,这药我来喂吧,你去吃点东西。”
本来人就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一天三顿吃的都不定时,现在可好了,还照顾上病患了,更顾不得吃了。
银芽忽然对赫连鸷也生出了怨怼来,这么好的姑娘,因为他这三年吃了多少苦头啊!
又是练武,又是习医,又是做生意的。
可他倒好,干了什么都不敢叫他们知晓,还把自己作弄成这样。
“不必了,我来喂他吃药吧。”温洛月接过汤药,拿汤匙边搅边吹,“你带林墨去休息吧,叫他想想,明日如何回我。”
“那好,姑娘有什么事就唤我。”银芽心里明白,即便心里对他有怨,温洛月的心里此时怕是心疼更多。
看了两人一眼,银芽轻声退了出去。
良久,温洛月长长叹了一气,看着床上气息均匀的赫连鸷道:“还不醒?”
赫连鸷闻言,整个人一瞬间僵住,反应过来自己早就被她看穿了。
这才咬着唇,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伸手够她的手,小声呢喃:“月儿,我好想你。”
温洛月没有避开他的手,只是扯着唇角,笑得讽刺,“想我?真的假的?你是想我在京城过得多么潇洒惬意,还是想我在京城多么没心没肺,一点也记不起还有你这么个人,在外头替我受苦受累呢?”
知道她是生气恼他了,赫连鸷没反驳,手上微微用力,把她的手攥进手心握紧。
“我想小月儿,想和小月儿长长久久,光明正大地待在一起。”
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俩。
“那你就这样偷偷跑出来,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弄这一身伤,就能回京城了?”温洛月边说,边用力挣脱着他的手,一时没挣脱开,还把另一只手端着的汤药弄撒了些。
“月儿,”赫连鸷急切道,“我,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出来。”
只是太多的事,牵扯太深太广,他不敢,不敢冒险把她也牵涉到其中。
他已经差点失去过她一次,又怎么敢再冒险!
“说到底,你不过是不信我罢了。”
温洛月喃喃出声,声音轻飘飘地,传到赫连鸷的心里却重达千斤般沉重。
“我,我不是,月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赫连鸷着急解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出口。
“你知道,”温洛月眼角悄悄红了,“你知道这几年,我都怎么过得吗?”
她真的好累,好累,却不得不撑着,为了他撑着。
她用尽一切办法,去做所有她曾经不喜欢的事情,甚至是厌恶的事情。
若非她在这世上,还有娘亲爹爹,还有赫连晴空时常宽慰她,她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可如今换来了什么呢?
“赫连鸷,我真的累了。”温洛月缓缓闭上眼,从他的手心轻轻抽回手。“你若是觉得我做得不好,这仰月楼的一切,我都还给你。”
“我们以后,也再无瓜葛。我这条命,想什么时候拿你就拿回去吧。”
“月儿,你说什么?”赫连鸷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连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不要我了么?”
赫连鸷强撑着坐起身,抬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月儿,莫说气话好不好。”
“你知道的是不是,我心里一直都念着你,想着你,无时无刻都在。”
“是我考虑不周,是我顾忌太多,才瞒着你,我以后都不会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你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别,不要我,我真的会疯的。”
“月儿,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要是连月儿也不要我,那我与死人何异?”
温洛月心里痛的说不出话来,赫连鸷何尝不痛呢?
她痛,他连着她的那份,痛上加痛。
“你若是真的在意我,就不会这样作贱自己。”
“我在意的,我在意的!”赫连鸷揪着她的衣袖,半分也不愿放手。
“月儿,别丢下我。”苍白的少年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地落下泪来,一声声低低哀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