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城的第一天,林父林母从美国赶了回来。
在殡仪馆见了林漠骁最后一面。
秦芷没见过林栋哭,此刻见到了。
面部肌肉抖得不成样子,眼里布满血丝。
“不该走的,”他念叨着,“不该走的。”
夫妻二人抱头痛哭,林芷静肩膀颤抖不已,仅一眼便含着泪扭过头,盖回了白布。
但那张年轻苍白紧闭双眸的脸却深深刻在脑海里,她仍然无法相信,这里躺着的,是她才二十六岁的儿子。
秦芷沉默地站在角落。
她挨了林栋一个巴掌,然后被林芷静拦下。发丝被打得凌乱开来,没有血色的脸上多了几道红痕指印。
林栋哭着指她:“我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啊……”
秦芷不吭声,心已经为疼痛腾不出来地方了。
她可以理解,丧子之痛。
她应得的。
林芷静拉开林栋,流着泪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到如今,论不清孰对孰错。
是林漠骁绑了她,逼她一起走。
也是她报的警。
林漠骁死,并不是她的本意。
人死之后再翻爱恨纠葛的旧账,没什么意义。
于是林芷静只说骨灰他们会带走。
让她和斯慎明好好的。
也许她在这一刻开始后悔自己十多年前的决定,后悔没有听寺外老头的劝告。但林芷静最终还是软了心,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怎么会没有感情?
她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不去用难听的话,骂她打她纾解怨气。其他的,真的做不到了。
秦芷低着头一言不发,不辩解,也不说求原谅的话。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太苍白无力。
她看着冰冷铁床上微微隆起的白布,耳边回响起蒋闻先前的话,操场打人的是他,杀了绑匪的也是他。
那么早吗?
林漠骁为什么从来不说?
眼前的呜咽声越来越大,她悄悄转身离开,外面的阳光无比刺眼,手机里收到一条陌生消息。
【秦小姐,我是千京法务部何律师。请问您今天有空吗?】
秦芷顿了顿,回头看一眼馆里,【什么事?】
【关于林总遗嘱中股权分配的事项。】
她没什么反应:【我不接受。】
那边很久没回。
一直到两夫妻出来,林芷静把她叫过来,眼眶红红的。
“拿着吧。”她自然也知道林漠骁遗嘱中写了什么,手帕抹着不断溢出的泪,优雅的妇人此刻面容憔悴,嗓音沙哑,“他这一生几乎没什么愿望,死后就满足他一次吧……”
林栋再也没和她讲过一句话,目不斜视地离开上车。
秦芷站在馆外很久,远处一直伫立着高个男人。
斯慎明走上前来,一身严肃冷淡的黑色西装,眼下略有乌青。
昨晚守着她,怕她想不开做什么事,他一夜没睡。
“我们分手了。”秦芷目光仍旧看着黑色的轿车,后知后觉一股悲戚油然而生。
“可以不再跟着我了吗?”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这里没有她的家了。
也许她会回到那个客栈的木屋,在那里孤独的度过下半辈子。
斯慎明抿唇,低声问:“回家吗?”
秦芷抬头看他,看他近乎恳求的眼神,熬了通宵的瞳孔,深邃但覆盖了一层悲伤的眉目。
他有什么错?
斯慎明从头到尾都没做错什么。
他让她在家等等他,可她却没当回事,就那么去了。
找了她一个月,途中受了两次擦着大动脉而过的枪伤,他没抱怨过。
林漠骁的尸体也是他强硬要回来的,不然现在可能还在那边破破烂烂的停尸间扔着。
斯慎明无疑是爱她的。
但这份爱现在让她感到沉重,没有配得感。
斯慎明一直陪她坐到天黑,冷冽的寒风刮过两人所坐的台阶,这里的夜比城市更加漆黑,仿佛有无数游魂围绕,隔壁园里的树林发出扑簌簌的恐怖音效。
秦芷一点都不害怕,她感觉林漠骁就在她身边。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脸上还是那抹不屑狂傲的笑,笑她傻,坐在这就能等到他复活吗?
她点点头,想说哥你不是永远都神通广大吗,那表演一个复活给我看看。
她把林漠骁逗笑了,他笑了一会,然后突然转向她身旁静静坐着的斯慎明。
秦芷跟着他一同转头,斯慎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哭了。他敛眸无声地流泪,永远骄傲的脖颈微微垂着,两肘搁在膝盖,笔挺昂贵的西装裤上有些许灰尘。眼泪被风卷到她的嘴唇,咸咸的。
林漠骁嫌弃又无可奈何地给她挑眉,像在说,原来我死了他真的会哭。
秦芷赞同地点头,想起在四五年前,斯家父母去世的葬礼上,她偷溜出去缓解心情,结果在角落撞到独自藏起来抹眼泪的大男孩。
斯慎明经历的,比她多好多啊。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里,她每天都去,坐在台阶,双眼无神,冷风像利剑,刮得脸又糙又红,就看着远处的光秃秃的山发呆。
然后晚上被斯慎明带回家,她不睡床,很多次斯慎明把她放在床上,半夜醒来总会发现她躺在客厅地板。
直愣愣地躺着,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像没有生气的人偶,有几次吓到斯慎明了,他通一声跪在地上,第一时间去探她的鼻息。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林漠骁火化那天。
不过她连骨灰都没见到,林芷静身后跟着几个保镖抱着盒子,率先拿进了商务车,秦芷远远地呆呆愣愣地张望着。
林芷静见到她,叹了口气走下车,秦芷瘦了很多,抱她的时候能感觉到厚重的棉袄里只剩下骨架。
林芷静像以前一样捏了捏她的脸,笑得力不从心:“以后有时间来纽约看妈。”
他们把林漠骁带走了。
*
秦芷拿到股份的时候,才知道这遗嘱是在她回家拿户口本的前一天立下。
林漠骁怎么那么有远见?
她签字的时候,忍不住在想,林漠骁立遗嘱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在书房立下这些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象此刻正在签字的她?
奇妙的感觉。
多少天来没有梦到过他,但现在她却莫名感受到了一丝丝来自时空交错的对视。
她笑了笑,对视中,跟她哥保证,她一定会把钱花光光。
摇身一变变富婆。
望着这数不清的零,眼花缭乱,多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花。
像她余下的人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