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眼下,云渡说要给皇上施针疗疾,苏诫也脱了上衣,将宽阔俊健的背交给她,说:
“为了陛下安全也为了不被你出差错连累吃苦头,接下来你每要向皇上背上行一针,都要先在我背上做一遍,穴位、手法、入针深浅必须与陛下的一致。徐公公,你让冯院使来看着。”
有必要做到这种份上吗?
徐总管骤然老脸一皱,觉得他多少有点愚忠了,为了向皇上表忠心,连自己带来的人竟都不相信。
云渡乜斜着赤起光洁上身趴在皇上旁边的男人,无语到磨齿。
他就是怀疑她要弑君,故意在阻挠!
“施针范围广,针不够。”云渡语气沉静。
“麻烦公公派人跑一趟太医院吧。”苏诫道。
公公踟蹰。
几双眼睛来回变换光彩不知何放当口,皇上突然开口:
“爱卿有这份真心,朕尤是欣慰,拿针就不必了,你在朕身边看着便好。日前你与朕说你同你云表妹相处得颇是愉悦,说她是真心要同你作伴,不是假心要来算计你,朕甚是替你欣慰,你虽无力生子,好歹是有个贴心人陪伴了,待你们觉得时机合适想要成婚了来与朕说一声,朕为你们赐婚。”
云渡闻言,差点没被刚吸的一口空气哽死。
相处愉悦?赐婚?
简直天方夜谭!
皇上又道:“朕信得过你,自然也信得过你的人。”
苏诫咬了咬唇,心说你可别信得过了,我都信不过呢!
有皇上放口,云渡随即大施手脚起来。
矮几旁置,酒灯点燃,针囊缓缓展开,纤纤玉指娴熟轻抚过整齐排列的银针,从中抽出一枚在指间。
细锐的针尖至摇曳蓝焰上反复烧过,继而便朝榻上白皙的有些松弛肥腻的背部而去。
当发丝针尖就将靠近穴位的前一个眨眼,细长的针体悄然在云渡细腻的手背近腕的位置蹭擦了一下。
这一微小的动作一闪即过,几乎无人察觉。
但是,苏诫却不遗一瞬地看进了眼里。
从云渡因质问他为何要帮夏临顼这样一个残暴恣雎的君主而忍怒不发时起,他就隐隐预感到她要做点什么。
以防她闯下难以收拾的摊子,他必须时刻盯住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将做的事出现任何一点异样,这件事就不允许她顺利进行下去。
刚才她唤醒赛娅,他以为她的目标是赛娅。
后来她有意无意说出自己本事,他约摸猜出了她是想引起某人注意,进而将有心人诱入自己设下的圈套。
果不其然她眼下达到了自己预算的目的——恃医弑敌。
云渡左手轻轻地抚过暴君背上皮肤,停在入针穴位寸远地方,眼睛盯着即将下针的位置,右手指间长针微微转了转,对准穴位直直落下……
妍艳嘴角延展开一条看似平静却是阴狠的笑时,她忽然感觉肩膀一痛,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轰一下笼罩住了她所有的视线,身子跟着歪了过去。
慌急时刻,她闲出的左掌迅疾往皇上腰际旁空出的软褥上霍地一撑,柳腰随之发力,一绷一挺,堪堪从那罩黑影下脱身出来,退坐到离方才三尺远的地方。
然而……
指间那根就将缓缓入肉的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右肩猛一吃痛,手筋一跳,一下就不知是飞到了哪里。
回想最后一刻感觉,应是扎进了肉里的。
“哎呦喂!”公公娇声一叫,骂了起来,“做什么毛手毛脚,可摔死咱家了!还不麻利的来扶一扶……”
“快快快,火,着了,着了!”
“酒灯倒了!”
“快点拍灭它!”
……
原就人心动荡的内殿里一时乱作一片,熬粥似的。
惊惊慌慌的吵闹声一股脑钻进皇上耳朵里,感觉像放炮仗一样,炸得他脑壳嗡鸣。
好容易缓和的脾气一下冲冠爆发:“怎么回事?”
“是臣。”苏诫半跪榻沿,撑着手伏在皇上身后半空,宽大的玄色袖袍长长拖着,蜿蜒龙背之上,似破玄水而出的一截藕臂端端举平在离皇上后腰两寸高的地方,“许是殿内暖和,招了飞虫进来。”
挺腰下了榻,“我看那虫子就飞向表妹眼中,情急之下伸手去抓,以免万一她被扰了视线,对陛下落错了针,不想一下脚滑,害大家都跟着慌了神。”
“实是臣鲁莽了,请陛下责罚。”两句话功夫,苏诫已经抱礼跪下了。
“爱卿眼疾心细,朕怎会怪罪。”怒焰已然熄下。
奸贼谄言最惑昏主心,佞臣这条路,苏诫走得是应手得心,历来无差处。
“哎呀……”皇上垂腿榻沿,出手去扶苏诫,霍然看见他手上正扎一根银光晃晃的针。
那针不偏不倚,恰是穿入手上肉最绵实的虎口处,针扎得深,半截针柄都没入了皮肉内,瞧这情形,针体若是没断,必然贯穿手掌。
“怎的遭针了!”皇上执起修皙大手,“快来人,给苏大人瞧瞧。”
云渡看着苏诫,惊疑的目光从他从容优雅的轮廓一巡而过,最后随皇上的视线落处聚焦在他交覆为礼的手掌上。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满殿明辉的照耀下,可以看见他手虎口内侧阴影里隐约有一丝银光闪熠。
失落的针竟是扎在了他身上?!
针入症穴,气行经畅,在手法正确的情况下患者不会产生丝毫痛感,然而若是举针乱扎,还是像他这样穿透皮肉的,无疑是会痛的。
他,一定会感觉到痛的吧?
见他受伤,云渡第一反应不是去怀疑一个杀人如切菜的武功高强的指挥使为何能蠢到被利器所伤,而是想他痛不痛?
这是看仇敌该产生的思想么?
他痛不痛与她何干?
瞬间,云渡赶紧将自己从不正确的态度中抽离,神思一转,朝在算仇敌投出审视的眼光。
眸色一抬,恰恰巧巧居然对上了他瞥过来的目光。
他神色淡淡,乍一看毫无思绪,再一看也只是沉静柔和,可映进她眼里的光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幽凉,好似穿过云层射下的一束强光,直直照见了她阴暗心海里的一颗蠢蠢浮动的小阴谋。
他,决计是故意的!
什么飞虫,她武学造诣虽不敢自矜高卓,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能力到底也超寻常人好大一截的,有飞虫将入眼岂有她不能察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