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季微澜照例炖了营养品送去给外婆。就见小院里一群阿公阿婆，正围着红花阿婆议论纷纷。
见季微澜来了，老人们更是一脸担忧，劝她赶紧收手。
有的说，老祖宗定下来打鱼为生，在村里但凡做生意就没有好结果，养珍珠不赚钱，卖珊瑚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再看看水鱼哥，那还是当过“林总”的人……
有的说，如今林四阿公八字最旺都能出事，再继续怕是会出大事。
红花阿婆抬起眼皮扫向季微澜：“你怎么讲？”
季微澜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柔声道：“阿公阿婆们放心，我已经让停工了。无论如何，先让大家过个好年。”
阿公阿婆们舒了口气，红花阿婆却重重哼了一声。
她指了指刚舀出来的当归红枣排骨汤，满脸不快：“拿走拿走，我又不坐月子。”
季微澜赧然无语，旁边就有阿婆相劝，让红花阿婆不要嘴硬把福气朝外推，身边有儿孙尽孝要珍惜。像她的儿子孙子一年到头都在北方打工，平时想见一面都难。
由于捕捞海域调整，村里的渔队压缩，近年来南极村只有不到三成的青壮年劳动力留在本地，空巢老人多，留守儿童多。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还有好几个阿婆抹着眼泪说，今年自己家的又不能回乡。
季微澜认得，其中一个阿婆就是海花的奶奶。
“海花的爸爸妈妈也不回来？”
想起在村口守候的小姑娘，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海花的奶奶花螺婆叹气道：“他们两口子在酒楼帮工，过年生意好，算算已经五六年没回来过了。”
老人们感慨这里的风水就是如此，养珊瑚不养人。又劝季微澜另寻营生，或是把红花阿婆接去大城市同住，就像村里某某，某某某那几家，孩子有出息在聆城甚至省城买了房：“听说连马桶喷的都是热水，还能帮忙擦屁股哩。”
不等季微澜答话，红花阿婆已勃然作色：“谁爱让马桶擦屁股谁去！我是不会离开村子的，生在这里，根就在这里！鱼离海贵，人离乡贱，一个个把老话都忘记了？”
说完又骂季微澜：“正事不做，成天朝我老婆子跟前凑有什么用？倒不如自己回城去。”
季微澜紧咬下唇，胡乱朝老人们点头作别。她脚步凌乱，心中也十分憋屈，再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决定。
南极村很美，人也很好，只是真正支持自己开民宿的能有多少？不说老人们迷信，之前帮忙修房子的村民都是去外面闯荡过的，也纷纷打起退堂鼓。水鱼嫂待自己很好，也会背后破坏。就连外婆的态度……
眼看有了一丝曙光，转眼又乌云密布。
她是真的很累。
或许她应该换个地方，冷静冷静。
季微澜查了票务平台，现在还有从粤省省城直飞帝都的机票，最合适的一班就在明天晚上。
好在高磊白天要下海给珊瑚除藻，没有时间开车载她去聆城搭大巴。否则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高磊是不是会看不起她这样的“逃兵”？
想想高磊那样的人——睡灯塔，吃泡面，自掏腰包买车，和村民磨破嘴皮可能还要干架……月薪不过四千块钱，居然还能坚持在这里守着珊瑚，甚至冒着零度以下的寒冷下海。
这种毅力，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季微澜正惆怅地把衣服朝行李箱里塞，手机响了。
高磊的声音很沉，听着还有些严肃：“有空的话，到老灯塔这里来。”
夜色已深，海滩上一片漆黑，老灯塔中有光斑闪烁，还有传说中的“哭声”呜咽。
这哭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听着的确瘆人。季微澜皱着眉，以手机照亮，小心翼翼地靠近。
“来了？”高磊正蹲在地上，一手用手机照亮，一手在沙砾中摸索。
季微澜也蹲下来：“你怎么来了，在找什么？”
她也将手指探进沙砾中，高磊瞟了她一眼：“当然是来找鬼啊！这么热闹的事，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季微澜哑然。
片刻后，高磊抬起手，说了一声：“果然！”
他将手指递到季微澜眼前：“你看，这是什么？”
两只手机的光并在一起，照亮了一小点姜黄色的碎屑，乍一看同脚下的沙砾毫无区别。
季微澜摇摇头。
“黄糖！”高磊一边说，一边起身并示意她，“帮个忙，我兜里有包纸巾，抽出来。这是证据，得好好保存。”
季微澜伸手探过去，在手指感染上对方体温的同时，脸颊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她抽出纸巾，协同高磊将这一点“物证”包好：“这个，是和突然冒出来的蚂蚁有关系？”
“当然！”高磊又将地上的沙土抓了两把，另外包起来，“筛检一下就知道，这里的沙子混了多少黄糖。还真是挺有想法，‘汉室江山，蚂蚁聚成’。”
季微澜知道，他说的是传说中项羽败走乌江，只见岸上蚂蚁聚集成“霸王亡于此”几个大字，大喊一声“天要亡我”便自刎身亡，却不知是张良用蜜糖写字招来的蚂蚁。
“海滩上的确有蚁巢，不过成群出没只可能是两种情况。”高磊说，“要么潮水大涨淹了老家，要么就是为了食物。沙滩上本来就没啥可吃的，这一片黄糖撒在地上，蚂蚁还不全家老小都出动？”
“那么这女人的哭声……”季微澜朝四下张望，老灯塔内空荡荡，但哭声的确是从他们附近发出的。
“哪有什么女人，都是脑补！”高磊带着她走向窗户，用手电照亮几块珊瑚石，“喏，”
季微澜定睛一看，珊瑚石之间的缝隙里藏着一根透明的塑料吸管，不仔细检查还真发现不了。
“我已经检查过了，这样的吸管楼下楼上都藏了不少。晚上夜深人静，海风一吹，那就是排箫的效果。空气和共振的原理，还记得吗？”
季微澜恍然大悟。
她当然不信什么鬼神、风水、祖宗显灵。也来现场查看过，只是和其他人一样都没有查出端倪。当然，如果不是高磊提点原理，就算发现几根吸管，大概也只当是顽童随手塞进来的。
“搬材料，偷工具当然也是人为。可如果是半夜有人来搞鬼，为什么沙滩上会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