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隐真等得心焦如焚,两天时间里,就让木石居的下人来贾府问了好几次。
黛玉忙完贾府之事,带着莺莲赶往木石居,一些下人正忙着清理池塘,待到春天过去,便可放一批鱼苗进去。
还有大部分下人在收拾黛玉自扬州带来的物品,摆放在哪个房间里皆有分寸。
人少事杂,莺莲也被林二管家支使着去书房中整理古籍,让她按着黛玉读书的习惯摆放。
黛玉和孙悟空去了小花园看桃树,书房里便只留下莺莲一人。
莺莲老老实实将书依次放好,她是个爱书的,每拿起一本,都要轻轻掸去尘埃,看看有无破烂之处,见是干干净净、完好无缺才会放进去。
此时阳光正好,从窗棂里穿过来,照到她额间的那颗红痣,越发显得如朱砂般明艳。
隐真站在书房的窗户外,目光被莺莲吸引。
那身影,那神韵,那颗红艳的痣,皆似记忆中幼女模样,只是岁月流转,多了几分陌生。
隐真缓缓走进书房,敲了敲开着的门,见莺莲转过头来,他心潮澎湃,声音略带颤抖:“姑娘,你可是这府中之人?”
莺莲见一陌生老者,忙停下手中活计,福了一福,脆声回道:“正是,我是林姑娘的丫鬟,道长有何事?”
她已经听黛玉说过,自路途中带了一个老道回来,如今就住在木石居隔壁。
隐真凝视着莺莲额间红痣,不答反问道:“姑娘可曾记得自己的家乡在何处?父母是谁?”
莺莲微微皱眉,迷茫之色尽显脸上,继而摇头道:“小女子不知,早就不记得家乡,更别说父母是谁。”
隐真心中一痛,长叹一声道:“我曾有一女,幼时走失,多年来我四处找寻,却始终不得。
今日见姑娘,竟觉有几分熟悉,故有此一问。”
莺莲并不想和陌生人一直说话,道:“道长放心,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会让道长早日寻到女儿。
我还忙着,道长请自便。”
隐真道:“姑娘,我姓甄,名士隐,我女儿叫甄英莲,你极有可能便是我的女儿。”
莺莲眼中露出一丝诧异,问道:“你如何确定我是你的女儿?
道长许是认错人了,我本不叫莺莲,是我做了丫鬟,姑娘帮我取的名字。”
甄士隐急切地说道:“我那女儿出生之时,屋中满是异香,且她额间有一颗殷红的痣,位置与你的一般无二。”
莺莲仍有疑虑,再问道:“那你可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所说属实?”
甄士隐一时语塞,随后眼中含泪道:“英莲,我寻你多年,并无实物证据。但我对你的思念与牵挂,天地可鉴。
我记得你幼时模样,记得你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动作。我知道你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若你还不信,可随我一同去寻那曾见过你的故人,他们定能认出你。”
莺莲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她看着眼前这位泪流满面的老者,心中开始动摇。
过了许久,莺莲开口道:“道长,你且说说,女儿是如何走失?”
甄士隐又要回忆那段痛苦不堪的往事,直如将自己心里的伤口撕裂,再从血淋淋的伤口中掏出来看。
为了找到女儿,甄士隐忍着痛苦道:“我的女儿英莲,生得粉妆玉琢,乖巧可人,长到现在,也有十六岁了。
她五岁元宵那日,下人霍启抱她出门看灯,半途中他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回来,她便不见了。
初时,霍启只当孩子顽皮走散,四处呼喊却无回应,才知大事不好,害怕回去被我们责罚,这该死的畜生竟逃往他处了。
我与拙荆心急如焚,遣众人四处寻觅。
街巷人来人往,却不见我女儿身影。我们遍寻城中各处,问过无数路人,皆无音信。
又悬赏重金,盼有人提供线索,方知那晚有拐子拐卖了孩子。
数月过去,依旧无果。拙荆一病不起,我也心灰意冷,恨拐子狠心,夺我爱女,让我家陷入绝境。
每每忆起女儿走丢之时,皆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若我们能更小心,女儿又岂会遭此大难。”
莺莲怔怔听着,眼中渐渐浮现出泪光,她努力回忆着,一些模糊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若隐若现。
她在花丛边嬉戏,旁边一对面容温和的夫妻看着她,那温暖的怀抱,慈爱的笑容……
原来,她并不是像那拐子所说,是父母卖了她!
脑海中中年男子的形象渐渐和眼前的落魄老道重合,莺莲心中大恸,扑到甄士隐膝下,放声大哭:“爹……”
甄士隐终于找到女儿,再也忍不住,抱住莺莲,眼泪成串往下落,父女二人相拥而泣,皆是哭得泪流满面。
“我的儿啊,为父找你找得好苦。从今往后,为父再也不会把你弄丢。”
直哭了半晌,两人才终于平复心绪,甄士隐将莺莲扶起来,两人坐在椅子上,甄士隐问道:“我的儿,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莺莲忆起自己被拐子打到失忆,不禁悲从中来,满腔委屈顿时有了发泄之处,哽咽道:“爹爹,女儿自小被拐,那拐子见我年龄大,还有记忆。
为了让我忘记家里,日日打我,每次打过之后,便会问我可还记得家中之人,若是回答记得,就会又遭一顿毒打,直到我彻底失去记忆。”
甄士隐哪里见过这等人间惨事,更何况还是发生在自己唯一的女儿身上,直气得浑身发抖,头晕目眩。
莺莲见甄士隐气得厉害,不敢再说,转而道:“待将我养大,那拐子又冒充是我爹,将我卖与三家。
幸好这三家里有姑娘,将我带出来,我才得以脱离苦海,又跟着姑娘认了字,读了书,如今又跟爹爹相认,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莺莲突然想到“苦尽甘来”这四个字,只觉自己的人生自遇到黛玉之后,便真的是如此。
甄士隐痛心不已,恨道:“那拐子如今在何处?我去一剑了结了这等恶人!”
莺莲道:“不用脏了爹爹的手,当时已经将他送官,孙武师亲眼看着他被砍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