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贾母闻得宝玉受伤,歇于王夫人屋内,遂不顾年迈,携丫鬟径往王夫人房中。
见了宝玉,贾母搂着心肝儿肉恸哭一场,又将贾环重重罚了,责令其好生思过。
因念宝玉寂寞,贾母便遣人将迎春三姐妹并宝钗唤来与宝玉叙话,又着人往史家接史湘云。
那接史湘云的下人未及言明详情,史湘云只道贾母接她是为散闷,遂欣然前来。
史湘云至贾府,带着丫鬟直奔怡红院寻宝玉。
入得门来,见丫鬟无几,恰值袭人回怡红院收拾宝玉衣物。
史湘云便向袭人问道:“袭人姐姐,爱哥哥在何处?宝姐姐可在?林姐姐来了不曾?”
袭人道:“二爷正在太太屋里,几位姑娘与宝姑娘皆在彼处陪着说话。
林姑娘这几日未曾来过,也不知何时才来一趟。”
史湘云湘云听了,心中微觉怅然。
正说着,袭人忽想起一事,笑道:“有一事要求你相帮。我这儿有个针线活计,想劳姑娘费些神思,替我做做。”
史湘云眉毛挑起,嗔怪道:“我在史家,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哪有这许多闲工夫做这些。”
袭人忙道:“此乃给宝二爷做的,旁人所做我皆不放心,云姑娘针线手艺精妙,方敢来央告。”
史湘云冷笑一声,道:“这倒奇了,你家中这许多人,管针线的、裁剪的,怎的便寻我来做?
袭人姐姐如今可是爱哥哥跟前的红人,这通房大丫头的位子想来是稳稳当当的,这活计你叫谁做,谁敢不从?
莫不是只想着拿捏身份,哄着爱哥哥,便把正经事抛却了?”
袭人闻言,面红耳赤,忙道:“云姑娘这是何言,我不过念着云姑娘与宝二爷自幼一处长大,宝二爷素喜云姑娘做的活计,方来求姑娘。”
史湘云不理,转身携翠缕气冲冲往王夫人院子而去。
彼时三春与宝钗皆在床边坐着,宝玉卧于床上,手轻捂着脸与姐妹们谈笑。
史湘云见了宝玉,正自恼怒,亦未细瞧宝玉面上伤处,便劈头问道:“爱哥哥,我且问你,可知我在史家景况?
每日从早至晚,做不完的针线活,累得我这双手都快不是自家的了。”
“我向来知道云妹妹辛苦,一有空儿就会求了老祖宗接你……”宝玉道。
史湘云打断宝玉的话:“你既知晓,为何还叫袭人来寻我做活?可是欺我好性儿?”
宝玉一脸懵懂,道:“我何曾叫你做活?此皆袭人她们之事,我实不知晓。”
“好哇!我只道辛苦所做活计,好歹有人知我辛劳,岂料功劳皆被一丫鬟瞒下!
她倒自在,百事不做便得功劳,一个丫鬟,竟真当自己是个角儿了?”史湘云只是直,不是笨,稍微一想,哪里不明白其中道理。
宝玉急欲起身,宝钗忙扶其躺下,转首问道:“云妹妹,何事如此性急?且慢慢道来。”
史湘云怒道:“宝姐姐,你有所不知,这袭人自持是宝玉身边头一个得意之人,常叫我替她做些针线活计,我原以为宝玉知晓……”
又向宝玉道,“你竟这般糊涂,你身边之人,如今都这般厉害起来,连我都要被她摆弄。
那袭人,仗着有些体面,便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我今日定要与她理论明白。”言罢,便欲转身回去怡红院寻袭人。
宝玉赶忙起身拉住,劝道:“好妹妹,莫要气坏了身子,有话缓缓说。”
三春亦忙道:“有话好说,这般吵闹,失了体统。”
史湘云哪里肯依,就要挣脱众人,恰逢袭人匆匆赶来。
史湘云骂道:“你这两面三刀之人,素日装出一副温柔和顺模样,在我跟前尽说些好听的话,背后却使这般手段。
自己慵懒,偏还指使我?
我倒要问问老祖宗,接我过来,莫非是替你花奶奶做针线活的不成!”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三春与宝钗忙拦着湘云劝其息怒,史湘云趁势将袭人指使她帮宝玉做活,自己却冒领功劳之事道出,末了道:“往昔亦曾做过些,近来愈发放肆,见了面便要我做!
我从未见过这般有能耐的丫鬟!竟指使主子干活。”
袭人又羞又恼,却因理亏,不敢回嘴,只得含泪道:“云姑娘,我原是想着姑娘针线精妙,方求了姑娘,并无他意,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饶恕。
史湘云啐了一口,道:“你少在此处惺惺作态,你那心思,我岂能看不破?
活计是旁人做的,功劳却是你的!
今日我便把话撂在此处,你若再敢如此,我定然不饶。”
言罢,史湘云气呼呼坐于一旁。
宝玉忙向袭人摆手,令其先回怡红院暂避。
袭人满心委屈,失魂落魄归至怡红院宝玉屋内,坐于榻上,想到自己从今往后名声尽毁,不禁掩面而泣。
晴雯在旁,见袭人那模样,问道:“袭人姐姐,这是怎么了?是谁给姐姐气受了?莫不是在二爷那里吃了瘪?”
袭人抬眼,狠狠瞪了晴雯一眼,道:“你少在这儿说些没由头的话。
我心里正烦着呢,你不安慰也罢,何苦还来打趣我?”
晴雯撇了撇嘴,道:“我哪敢打趣你,不过是瞧你这副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袭人姐姐在这怡红院,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连二爷都得往后避一避,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袭人怒道:“我在这院里,哪一日不是忙前忙后,操碎了心。便是有些个不是,也轮不到你来说嘴。
你整日价只知道偷懒耍滑,二爷宠着你,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晴雯冷笑一声,道:“我便是懒些,却也比姐姐来得磊落。
姐姐总是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可背后那些个事儿,当别人都不知晓么?
为了那点子地位,可劲儿地在二爷跟前献殷勤,哄得二爷晕头转向。”
袭人又羞又急,指着晴雯道:“你这小蹄子,血口喷人!我对二爷,那是一片真心,所做之事,皆是为了二爷好。
你倒好,只会在一旁说风凉话,你有何能耐?”
晴雯柳眉一挑,道:“我虽没姐姐那等‘能耐’,可我也不会像姐姐那样,把别人的功劳都算在自己头上。
今儿个云姑娘的话,可是句句属实,姐姐怎么就不敢应了呢?”
袭人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气得浑身发抖,道:“你……你这尖牙利嘴的丫头,迟早有一日,会闯出大祸来。”
晴雯却也不惧,依旧笑道:“我晴雯做事,向来不怕。只不像姐姐,成日做那些左右逢源之事,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失了宠。”
袭人恨恨地看着晴雯,她不敢对史湘云做些什么,却是恨晴雯恨得不行,心里琢磨着想个法子将她撵出怡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