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锁柱是知道陈碧诗的脾气的,这女人,表面上冷冰冰的,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说什么,做什么,瞒不过她那双似乎能洞穿世事的眼睛。
他想去找信子,这个念头,也许刚在脑海里萌芽,还带着新绿的嫩芽味道,可那一抹儿绿意,早就被陈碧诗看在眼里了。
他心里暗自苦笑。这算什么?自己活得像个透明人,一举一动,一思一想,都被人看得透透彻彻。这感觉,真像剥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四面八方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刮来刮去,让他浑身不自在,仿佛每个毛孔都羞臊得想要闭合起来。
“行动起来……”李锁柱喃喃自语,像是在回应陈碧诗,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把手里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那烟灰缸,是旅馆里最便宜的塑料制品,被烫得龇牙咧嘴,有些地方已泛着焦黄。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阳光似是饿了许久的野兽,猛地扑进屋子,将阴霾一扫而空。
窗外,是一片喧嚣的市井景象。窄窄的街道,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有推着车叫卖的小贩,有提着菜篮子的妇人,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穿梭其间的黄包车。车夫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闪着油光,粗壮的小腿像上足了发条,机械而有力地蹬着。
街边的小店,一家挨着一家,门面都不大,招牌倒是五花八门,花花绿绿的,看得人眼晕。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油烟味、汗臭味、脂粉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略微有些刺鼻的气息。
这气息,是生活的味道。李锁柱想。
他觉得胸中有一股什么东西在涌动,那东西,像是一团火,又像是一块冰,让他既感到燥热,又感到寒冷。他想去找信子,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过。他要找到她,问问她,问问她那天为什么要挡在他面前。是真的爱上了那个糟老头子,还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心安的答案。
可天大地大,到哪里去找呢?李锁柱又感到了迷茫,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这繁华的都市里乱撞。
他想起那个通讯器,韩公子留下的那个通讯器。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韩公子狡猾如狐,他留下这个东西,必定有什么用意。这通讯器, 是钥匙?还是诱饵?李锁柱想不明白。但他决定试试,他要赌一把。
他拨通了那个号码,那号码他早已烂熟于心,每一个数字,都像是刻在他的脑子里一般。
“嘟……嘟……”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声“嘟”音,都像是敲击在他的心头,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烦躁。
终于,电话接通了。
“喂?”
一个声音传来,不是韩公子的声音,这让李锁柱感到有些意外,又有些释然。
“我是李锁柱。”他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先生?您终于联系我们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韩先生……不,韩……他已经……”
“他死了。”李锁柱打断对方的话,“被我扔到海里喂鱼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是谁?”李锁柱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逼人的气势。
“我……”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犹豫,“我是‘龙组’的……您叫我‘麻雀’就行。”
“麻雀?”李锁柱在心里咀嚼着这个代号,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龙组”做事,总是带着几分神秘色彩,让人捉摸不透。“那么,麻雀,韩……他给你留下了什么话?”
“韩先生留下了……一句话。他说,‘一切才刚刚开始’。”麻雀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谁听到一样。
“一切才刚刚开始?”李锁柱重复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句话,像是一句谶语,又像是一句暗号,让他感到一阵阵的不安。韩公子,这个老狐狸,到死都不忘给他添堵。
“是的。”麻雀继续说道,“韩先生还说,您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联系我们。而他生前最大的一个愿望,就是……”
“是什么?”
“查明‘信子’的身份,让真相大白于世间。” 麻雀说道。“他希望,无论信子是他的女儿还是……还是一个阴谋,都能有一个了结。他希望您能帮他。”
李锁柱沉默了。他看着窗外,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那花花绿绿的招牌,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各种味道,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会考虑的。”良久,李锁柱才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好的,我们期待您的回音。龙组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麻雀说道,“另外,韩先生给您留下了一点……遗产。如果您需要,可以到瑞士银行,找一个叫‘乌鸦’的人,他会把手续办妥。”
“遗产?”李锁柱冷笑一声,“他倒真会收买人心。 多少‘遗产’?够买下几颗良心?”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您或许可以亲自去看看。” 麻雀说道,“只有您本人能支取。”
李锁柱没有说话。
“那么,李先生,再会。”麻雀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李锁柱将通讯器“啪”的扔在了桌子上,像丢弃一块烫手的山芋,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热风裹挟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一切才刚刚开始……”他喃喃自语,韩公子那张死人脸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眼神,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又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哼,老狐狸,你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吗?”李锁柱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决定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他要找到信子,问清楚一切。他倒要看看,韩公子这个老狐狸,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正思忖间,房门又被敲响了。
“谁?” 李锁柱回头,带着几分警觉。
“是我,凌薇。” 门外传来凌薇清冷的声音。
李锁柱走过去,打开房门。凌薇站在门口,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像一尊冰雕的美人,只是那双眼睛里,似乎多了几分关切。云寒也站在她身后,却没说话,只默然看着李锁柱。
“有事?” 李锁柱问道,语气平淡。
“我们商量了一下,想去……找信子。” 凌薇开口了,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找信子?” 李锁柱一愣,他没想到凌薇会提出这个建议。他以为,经过了山坳里的一番折腾,这几个女人早该吓破了胆,恨不得离信子越远越好。
“是的。” 凌薇点点头,“无论如何,她也是我们的朋友。况且……她只身离去,安危难料。韩公子已死,却难保‘暗影’不会有其他动作,她或许会有危险。”
云寒也开了口:“冤有头,债有主。她毕竟是一个弱女子,与她为难,实属不该。”
李锁柱看着凌薇,又看了看云寒,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两个女人,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寡言少语,平时话都不多说一句,此刻却为了信子,破天荒地主动找他商量。看来,信子在她们心中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
“你们……” 李锁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锁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凌薇打断了他的话,眼神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感情用事?是不是觉得,我们在这个时候去找信子,是自寻死路?”
“我没有……” 李锁柱否认道,但他的眼神却有些闪烁。
“你不用解释,” 凌薇冷哼一声,“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李锁柱,我告诉你,我们不是累赘,也不是傻瓜。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可是……” 李锁柱还想说什么,却被云寒打断了。
“没什么可是的。” 云寒说道,语气斩钉截铁,“我们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
李锁柱看着凌薇和云寒,这两个女人,一个像冰,一个像火,性格迥异,但此刻,她们的眼神中,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决心,是不容置疑的决心。
李锁柱沉默了。他知道,他无法阻止她们,也没有理由阻止她们。信子是她们的朋友,她们有权利去寻找她,去帮助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们也在所不辞。
“那……你们想怎么找?” 良久,李锁柱才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也不知道。” 凌薇摇摇头,“但总要试试。”
“是啊,”云寒说道,“总不能坐以待毙。她无缘无故消失,我总觉得心下难安。”
李锁柱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连个计划都没有,就凭着一腔热血,一头撞过去? 这不是找人,这是送死!
可看着凌薇和云寒的眼神,李锁柱知道,他阻止不了她们。 这两个女人,一旦下定了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和你们一起去。” 李锁柱说道。
“你?” 凌薇和云寒都是一愣,她们显然没有想到李锁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怎么?不相信我?” 李锁柱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
“不是不相信,” 凌薇说道,“只是……你不是还要调查韩公子的事情吗?‘龙组’那边……”
“那些事,不急于一时。” 李锁柱打断凌薇的话,“当务之急,是找到信子。”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再说,韩公子留下的线索,或许就与信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