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罪行,我打死也不认!
——程思美
两方人马进行了一段长时间的对峙,俱无出手打算,程思美躲在人堆中,左右张望,希冀着看到那个熟悉人影。
白衣僧一秀,倒是个深藏不露的妙人,早年的确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彼时的和尚便呈现出龙虎之姿,定非池中物,这样的人物来到西疆瀚海,狄鹰够喝好大一壶了。
再看这群拦路马匪,程思美有理由怀疑幕后推手或许就是一秀无疑,再反推之,瀚海这一月以来所发生变故,若是由一秀背后所为,也在情理之中。
程思美等得无聊,揣好事先庾泗递来的那把刀,开始晃悠,先前小钟曾有疑惑,为何这群囚徒之中不乏修为高强者,却老老实实呆在车中,不思逃跑?
他起初亦有此等困惑,与其中个汉子简单聊几句,才明白原委:
修为控制。
法道修士,以法入道,秉持天公分明,法道辉煌如青天白日,浩荡正气贯心胸,顶天立地行天权。
这就不得不提及法道修为划分,初入此道,窥得门槛,便是一境止礼,去除世间冗结,止乎于礼,发乎于心。
二境收戈,法道中人止礼便傲视同境,是不讲道理的强悍,尤以一把本命铁尺最无理手,铁尺出,止礼且收戈。
三境王道,此境界可修时空法则,法则之内称王,又有说法,彼时法道鼻祖商君便以三境王道辅佐帝王霸业,是故多数王道境皆位列中枢,把控朝政,执法与执政,貌似不分家。
四境帝道,其实好像没什么好分析的,程思美不清楚帝道有何独到之处,他处于帝道境时,好似偃旗息鼓了一般,寻了处深山老林蛰伏,每日种菜赏花,平淡度日。
五境法术势,这是法修分水岭的一关,修为与权柄皆属世间顶层,又有几人肯真正抛却荣华再来苦修?多数法修止步此境,除却大恒心大毅力者方能看破此境关隘,进入六境至强。
至强者,身心体魄脱离凡尘桎梏,狄鹰便属此境,休看他一身赘肉,实则早已脱胎去俗,且身心与天地起共鸣,他本身便有身处沙漠可感知一切的天赋,再有至强共鸣辅佐,发生于沙漠中的事事物物无疑都逃脱不开他之掌控。
七境死地,取自置之死地而后生,多数法修进入此境,避不开多场恶战,要么技不如人让人给五马分尸,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浴血归来,必将霸绝天下!
八境,霸道!
程思美摇摇头,霸道并非那般容易的,法道闻名者,首推王朝名捕袁让,名捕身处霸道将近半辈子了,始终不肯再进一步,他猜测,估摸着就是在死地一境埋下了症结隐患,只怕此生无缘高峰了。
法道九境,神授。
与天地交感,得天地意志,西方那群天儿子见着了神授大佬,也得毕恭毕敬,反正都是天儿子,法道又傲视同境,不怕挨揍就可以跟人对着干。
二十几年前,好像那个比较出名的天之子耶稣,就让帝国名捕秦燕雏给揍了一顿。
程思美咧嘴笑了,叉着腰神清气爽起来,秦燕雏那是谁,跟袁让比指定不行,秦名捕见着了袁让还要喊老师,可见不着袁让,那就是法道辉煌第一人,看谁都不虚,包的!
程驸马又不着调了,分析半天法道境界,愣是没说到点儿上,开始走神了。
好像有人在喊他,程思美眨眨眼,回过神来,继续分析起来:法道十境,愚民!
这个境界有点叫人讳莫如深,他曾翻阅法家先贤各类着作,见过一个观点:凡人所欲,皆得所求,求天道之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若真正参悟此境界,或许只有真正踏入此境罢。
狄鹰至强,能以愚民手段控制这些人吗?程思美绝对有理由相信这批囚徒定然受了法道愚民的裹挟,不知所欲,不知所求,若有所欲,便得所求,狄鹰不要他们跑,他们绝对不会走哪怕一步。
也就是说,狄鹰背后,尚有高人。
狄鹰这个人,其实是不禁念叨的,程思美刚刚分析完毕,就见双方队伍喧哗了起来,扯着脖子看了看,原来是狄鹰背着名捕来了。
看那狄鹰累得吭哧带喘,名捕趴在背上悠哉悠哉,腰间别着一壶酒,时不时拿手扒拉两下。
想喝,又不想喝。
狄鹰此番到来,除了藤道,好像所有人都很开心。
庾泗同一班小姐妹自然喜见狄鹰到来,有了这位大光头坐镇,她们就足以在瀚海中无所顾忌,如此多靓丽佳人留居绿洲,沙漠中偌多马匪,不敢染指绿洲的前提,必然是因为狄鹰。
另一头的马匪,等的就是狄鹰,一鼓作气砍杀了狄光头,如此多的小娘们落入囊中,岂不美哉!
藤道却不开心。
狄鹰威风帅气,哪家部落见了此人不得尊称一声狄捕头?藤道不止一次幻想过取代狄鹰,只手掌控瀚海,谁见了不得喊一声藤大当家?
想与做,不太一样。
杀狄鹰?
肝儿颤。
尚有一个人,也欢喜见到狄鹰前来。
自然就是我们的驸马程思美了。
手中的刀轻轻握紧,轻轻松开,再握紧,又松开。
再看狄鹰,放下恩师,环顾周遭,抱拳客气道:“藤大当家,想念狄某就发个信谍来,狄某不远万里也要来看你,何苦你千里迢迢这么大阵仗?”
藤大当家闭上嘴,不知如何回他。狄鹰又瞄上了身旁黑衣人,问询一句:“你朋友?”
藤大当家闭着嘴,没说话。
狄鹰笑了起来,拊手道:“那就好办了,我看大抵是打不起来了,你让个路,我过去,下次你来我绿洲旅游,我也放行,大家你来我往,多好!”
藤道皱着眉,第一次觉得狄鹰是个话痨。
黑衣人已替他解了围,嗓音低沉,似有穿透魔力,他道:“藤大当家十分愿意与狄捕头把臂言欢,可是昨日听说狄捕头与一群蛮夷打了一场,死翘翘了,又见你的女人们裹着你的大小家当连夜跑路,都不为你报仇,这可气坏了义薄云天的藤大当家,当即点齐兵马要来讨个说法,狄捕头来说说,这种做法有错吗?”
“肯定没错啊!”狄鹰挤出两滴狗泪来,叹息道,“我跟大当家的只喝过两次酒,第一次是在西凉举办的酒宴上,还记得西凉王想要了狄某性命,大当家的那把刀锃光瓦亮,差点就把狄某这一颗大好头颅给剁了下来。
嗯……第二次是在何处来着?噢想起来了,是在狄鹰赶路又迷路之际,恰巧遇见了大当家,好兄弟没话说,咱俩喝了一顿酒,酒里还有毒,你小子差点把咱俩都毒死,我很佩服你!”
在场少说近两百人,听了这番英雄事迹,纷纷侧目,藤道一对眉毛拧成了个麻花,更不打算开口了。
此时,黑衣人视线游移,转向远处,一道伟岸身影隐于黑夜中,距离虽远,对他而言,转瞬即至罢了。
再向另一头看去,一身苍茫龙气铺天盖地,白衣僧换了一身褐色麻衣,扛着根棍子,与黑夜中的大侠成犄角之势锁困住了所有人退路。
名捕喝了两口酒,头有点疼。
狄鹰更不好受。
就像来时对师父所言,近段时日屡屡有阴谋针对于狄鹰,此次救援庾泗,不来,庾泗必死,来了,狄鹰幸存几率更低。
他从不信命,眼珠滴溜溜转,思虑解脱之法,那黑衣人倒成竹在胸,策马向前,奔狄鹰而来。
他又取下遮掩相貌的兜帽,脱下宽大的黑衣,露出一副精干的身躯,以及那头灰发。
躲在人群中的程驸马有些懵,事态发展太过出乎了意料,此次兵戎相见,他是乐得见到两败俱伤的境地,马匪与那灰头僧,或狄鹰与名捕,哪一方受到重挫都是他乐意见到的事情,可那位铁忌铁大侠以及这位白衣一秀的出场,摆明了是要狄鹰的命。
名捕袁让?
程思美并不认为他能阻挡铁忌与一秀联手,加上狄鹰也不行。
狄鹰握紧双拳,拳上有黄沙飞舞,对师父道:“徒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又何妨,这三个人目标是我,断不会为难他人,而藤道对绿洲虎视眈眈,徒弟死后,劳师父为我解决后患。”
袁让揣好酒壶,摇头道:“名捕还是有些面子的,不卖我这个面子,就踏着袁让的尸体取你狄鹰狗命,做师父的,哪有死在徒弟后头的道理!”
狄鹰神色更见复杂,咬咬牙,喝道:“庾泗!保护师父,我且杀一个助兴!”
言语落地,再不留手,大樊笼赫然现世,他始终隐藏极好的杀手锏,若非性命攸关,决不肯使出来,此次出手即杀招,便意味着他的确性命堪忧了。
一个铁忌都摆平不了,何谈三人联手?
灰头僧跳马狂奔,径直闯荡大樊笼,一拳给他轰了个稀碎,第二拳直逼狄鹰面门,拳头蕴含无尽时空法则,浩浩荡荡延展而开,笼罩方圆百里,叫人躲无处可躲,去亦无处去。
狄鹰也是刀口舔血多年的汉子,双掌来接他的拳,掌心催生刀剑,身子迅速拧动,双臂同时用力,劈向灰头僧胳膊。
虽是沙刀与剑,给劈中了,与刀砍剑劈有何区别。
灰头僧迅猛收拳,侧身闪避刀剑,身法快上一度,绝学三地转轮使出来,周身如有金刚轰鸣,一拳击中狄鹰颞穴,狄鹰瞬间恍惚,定神之际,又是一拳,拳锋似带刀,将他大半张脸剌了个大口子,鲜血喷溅!
狄鹰果断后撤,一根长棍速度更甚,直扑狄鹰退路,狄鹰强提精神,止住后退步伐,拧腰甩胯,躲避白衣僧一秀的雷霆杀招,同时,灰头僧双臂招摇,平地起狂风,风势愈趋剧烈,吹得周遭景色模糊,众人纷纷躲避,不敢再围观。
透仄。
这是灰头僧的独门法则,可模糊世间一切时空法则,狄鹰遭受一秀接连快攻,势必要起法则保命,这一招透仄便是逼迫狄鹰毫无退路,形成必杀局面。
袁让见识过透仄,明白这一招对于狄鹰而言将是毁灭性的打击,招手握铁尺,要以法家霸道会一会透仄了,出手之际,一抹透亮月色照耀于手腕上,冷月弯刀早已出鞘,逼他不得不收手。
铁忌仍旧一副冷酷样貌,脸上仍旧挂着疤痕,望着他的侧脸,袁让不禁恍惚了些许。
早年相交,你我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怎的数载光阴倥偬,名捕已成了个老名捕,铁大侠仍是少年模样?
袁让翕动嘴唇,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早已相识相知了半辈子,铁忌何曾忍心见他如此落魄,轻声道:“要尘埃落地了,狄鹰早已许下约定,死路是他自己选的,要开启三年轮回,必须以他性命作引,名捕大人,有这样一位徒弟,你应该宽慰才是。”
袁让红了眼眶,重重叹息一声。
他未说出口的话,是那句“做师父的,哪有死在徒弟后头的道理”,他这辈子也没说出过这么有道理的话,可要他亲身践行,却无法做到。
铁忌,你不知是在害我,还是救我?
狄鹰,我的徒儿,谁又在害你,谁又在救你呢?
那头激战的三人打得难分难解,辗转三里地,来到了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溪旁。
狄鹰与一秀是有差距的,他十分自傲于法道至强,三十多年仍旧活得好好的,这身修为助力不少。
今夜才知山外有山的距离与无力。
这是在面对天之子时也尚未生出的感觉。
狄鹰心下发狠,厉喝一声,奔袭两位大敌,身后飞速拢起大沙尘卷,沙尘中凝聚两柄沙刀与剑,天道对天道嘛,拼一把!
一秀挺棍迎战,灰头僧继续他的透仄,狄鹰胆敢施展空间法则,大樊笼也好,或是其他都无妨,只要法则出,都要叫你立毙当场!
双方接战,一寸长一寸强,一秀长棍毫不含糊,直捣黄龙,若非狄鹰躲得及时,喉咙就被戳个窟窿了。他之后手亦不弱,一柄沙刀大开大阖,直劈一秀头颅,这一刀势必要被躲过的,所以他还有第二剑,一刀劈出,眨眼握住第二剑,就势立劈,虽是沙剑,被劈中,一秀也要身死当场了。
一秀迅速撤招,脚下发力,一朵青莲若隐若现,为他提速不少,堪堪避过狄鹰沙剑,打铁趁热,狄鹰绝不给他喘息之机,大樊笼瞬间展开,无尽黄沙飓起,形成个密不透风的刀剑禁域,空间中,只有天空中密密又麻麻的刀剑如雨倾盆,杀机凛然。
刹那间,天地复归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