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都凉了许多:“到床上来睡,地上凉。”
月瑶一听到“床”心中瞬间警铃大响,小脸都紧绷起来:“不要!”
他眯了眯眼。
她立即道:“我在床边睡就好了。”
他看出她的抗拒,眸底又凉了几分,冷声道:“大冷天的在地上睡又染风寒怎么办?回头是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
她绷着脸不肯,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
他眸底渐渐阴冷,屋内的气氛渐渐紧绷。
她做梦都骂他,还说他穷凶极恶,防他跟防狼似的,合着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是半点不为所动!
他胸腔里好似被堵的透不过气来,脸色越发阴沉。
可忽然又想到,还有一个月就成婚了,他不能逼得太紧,回头逼急了她又动些歪心思,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当务之急,成婚才是最重要的,成了婚,别的事慢慢磨也无妨。
他该哄着她些。
脑子里这些念头电光火石间就过了一遍,转念之间,他便已经有了成算。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堵到了胸口的恼怒,唇角微微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声音克制着温和:“那就去隔间睡,隔间也有床,别受凉了。”
他情绪转变的太突然,方才还阴冷的一双眼,此刻瞬间温柔下来,让月瑶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可不知怎的,这双温柔的眼睛,反倒让人毛骨悚然。
月瑶僵着一张小脸看着他,眼里几乎藏不住的警惕。
他继续温声道:“怎么还不去睡?都入夜了,别累坏了。”
月瑶后背窜起一阵凉意,感觉这地方再也待不下去,也顾不上管他到底怎么回事了,直接起身立马跑到隔间里了。
凌骁看着她跑的飞快的背影,眸子渐渐凉了下来,薄唇紧抿,还是收敛了气势。
还是得尽快成婚,最后关头,决不能出任何岔子。
月瑶回到隔间里,钻进被子里躺下,虽说和凌骁的床就隔了一扇门,但终于不用看到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她感觉舒服多了。
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但他今天好奇怪,莫名的给她一种他现在脾气变好的错觉。
她眨了眨眼,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是错觉吗?
两人隔着一扇门,各怀心事,终于还是在寂静的夜色里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月瑶被阳光给晃了眼,迷蒙着醒来,一睁眼,发现已经日上梢头。
她忙翻身下床,从隔间匆匆出来,便看到张院判已经在给凌骁换药了。
“夫人醒了?”张院判语气恭敬。
月瑶顿时耳根发烫,她原本想着就眯一会儿,没想到一觉睡到快中午,凌骁都醒了她没醒。
张院判昨日还特意嘱咐她照看好凌骁,小心谨慎不要像剑霜一样粗心大意,没曾想她睡到大中午一点动静没注意。
月瑶眼睛闪烁着:“侯爷,没什么事吧?”
张院判笑着道:“没什么事,侯爷特意叮嘱不要吵醒了夫人,说夫人昨夜守夜辛苦了,多亏了夫人。”
月瑶愣了愣,转头看向床上的凌骁,他抬了抬眼皮子:“先洗漱,一会儿剑霜送膳食来。”
月瑶以为以他的性子,怎么也要借故讽刺她一番,说她照顾病人不尽心,没曾想,他略过不提,善解人意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月瑶古怪的看他一眼:“那既然张院判已经来了,那我先回明月轩了。”
这一屋子的人,个个儿都知道她和凌骁的关系,虽说都故作不知半句不提,但她没法当不知道,比她和凌骁单独待着还难受。
凌骁似乎想到什么,也没反对,声音也依然温和:“嗯,回去再歇一会,昨夜就没睡好。”
月瑶忍不住又看他一眼,他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中邪了吗?
“那我先走了。”她转身匆匆离去,没再久留。
张院判继续给凌骁换药,很快换好了药,剑霜也端着汤药进来了:“侯爷。”
凌骁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夫人回明月轩了?”
“已经回了,这会儿春儿在侍奉夫人洗漱。”
凌骁随手将碗递给他:“去请老夫人来。”
剑霜愣了一下,老夫人?
“这会儿,老夫人怕是还在气头上,不如再过一阵子……”剑霜语气委婉。
现在去请,没准老夫人见都不愿见他一面。
凌骁微凉的眸子扫过来:“去请。”
剑霜没敢再多说,立即应下:“是。”
然后匆匆退出去。
凌骁敛眸,想起昨夜她沉睡时都无法舒展的眉心,心里也隐隐躁郁。
有些事,还是得尽早解决。
他坐起身来,青玉忙上前来给他送上寝衣穿上。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老夫人来了。”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老夫人沉着一张脸进来,虽说脸色不好,但听说他伤势严重了,到底还是心急火燎的来了。
哪有当娘的舍得儿子的?
“娘,您来了。”凌骁坐在软榻上,一手搭在软榻上的矮几上,勉强卸掉几分力道。
林氏瞪他一眼:“剑霜说你伤势严重了,我看你倒是恢复的挺好,诓我呢?”
“我只是有事想和您说。”
“我懒得听。”
凌骁声音平和,不急不缓:“我打算把婚期定在下月初七。”
林氏脸色越发的难看:“你!”
“娘怨我,怪罪我,都无妨,这件事我的确做的不算光彩。”
凌骁顿了顿,再抬眼里,眸光却多了一分锐气:“但月瑶,我是一定要娶的。”
林氏恼火的道:“你主意大,我从来的管不了你的,既然这样,你还特意来跟我说什么?!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娘对我说这话,我知道是气话,可月瑶若是听到这样的话,定会当真的。”
林氏顿了顿。
“娘认识月瑶比我久,娘也知道她性子柔顺,做不出离经叛道的事来。”
林氏瞪着他:“我当然知道月瑶的性子,她再乖巧不过的人!当初她突然说要离京回娘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莫名其妙跟着你回来,你说什么她遇到了水匪,恰好被你所救……”
凌骁语气散漫:“是,人是我抓回来的。”
林氏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鼻子气的直哆嗦:“你这个孽障!”
“那你做这种事,想过你大哥吗?!”
“大哥已经走了,”凌骁直视着林氏,“娘曾挂在嘴边说亏欠了我,想要补偿我却不知该如何补偿,如今我只要一个姜月瑶,娘就不能成全吗?”
林氏面色一僵,顿时心里也五味杂陈,她这三个儿子,她亏欠最多的便是凌骁。
为了赚钱给大郎治病,八岁就扛起家里的担子,放弃了继续读书科考,十四岁从军,好几年都生死未卜,直到三年后第一次传信回家,送回来一百两银子。
大郎这些年能在家安心养病,三郎能一直读书,凌家能有今日,都是因为凌骁。
她看到凌骁风光,又怎会不知道他这一路走来牺牲了多少,又做了多少危险的事?
她是亏欠他的,凌家也亏欠他。
“我没想过娘能立刻原谅我,但月瑶和我不一样,她没有退路,凌家就是她最后的退路,娘对她来说,也如同亲母,娘的恼怒,她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娘便是恼我,也别迁怒了她。”
林氏骂道:“你这会儿倒是知道为她想了?你若是真的为她好,就早该离她远点!而不是让她因你而名节尽失!”
凌骁不置可否,语气随意:“我在边关十年,早已经冷了心肺,没有大哥那般出尘的慈悲,愿意将她拱手让人。”
他抬眼,一双冷清的漆眸里,透着偏执:“月瑶,我是绝不可能放手的。”
第83章
他放缓了声音:“还请娘能善待月瑶。”
林氏瞪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林氏才走出去,剑霜便匆匆进来:“侯爷,老夫人回内院了。”
“嗯。”
凌骁动了动撑在矮几上的手臂,身体略有些僵硬,面色也已经透出些不自然的苍白。
剑霜忙上前去搀扶他:“侯爷才受了杖刑,后背都受不得力,怎能久坐?”
剑霜搀扶着他回床上,凌骁又吩咐:“让凌申来见我。”
这婚事操办已经交给了凌申,但毕竟时间紧张,而且也不能有半分敷衍,他自然得亲自盯着些。
“是。”
-
明月轩。
月瑶才洗漱之后,春儿便让人传了午膳来,月瑶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吃了两口就让撤了。
“那夫人再睡一会儿吧。”春儿劝道,“昨夜守了大半夜就没睡好。”
本来刚醒还很困,毕竟昨夜没睡多久,可现在大概是清醒过来了,反倒半点困意也没了。
她心里悬着事情,始终放不下心来。
“老夫人现在午睡了吗?”她问。
春儿摇摇头:“老夫人说是去侯爷寝院了,侯爷如今重伤,老夫人想必也是放心不下的,还好夫人早一步回来了。”
否则在侯爷寝院碰上,万一老夫人迁怒怎么办?
春儿跟了月瑶一年了,知道她最在意的就是老夫人了,如今这样的处境,月瑶太难了。
正说着,却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走进来:“夫人,老夫人回福寿园了。”
月瑶眸光微闪,抿了抿唇,还是起身。
春儿忙拦住她:“夫人,还是等再过一阵吧,等老夫人再消消气……”
月瑶摇头:“我不想等了。”
她不想逃避。
自从爹娘和夫君过世之后,老夫人便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继续耗下去,也只会寒了老夫人的心。
月瑶按了按春儿的手,抬脚走了出去。
福寿园。
下人们一见月瑶来了,脸色都跟着惊变,又忙急匆匆的行礼:“夫人。”
月瑶道:“我想求见老夫人。”
孙嬷嬷讪讪的道:“那容老奴先去通传。”
从前月瑶进福寿园,从来不需要通传。
她垂下眸子,掩下眸中的黯然,扯了扯唇角:“有劳嬷嬷了。”
孙嬷嬷点了点,又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
老夫人又被气的不轻,这会儿回来灌了一大碗凉茶,都没消火,正歇着呢。
孙嬷嬷轻声进来:“老夫人,大夫人来了,想求见老夫人。”
老夫人恼怒的道:“我没这空闲!一个两个都要气死我,嫌我命长是不是?”
孙嬷嬷忙点头:“是,老奴这就去回禀。”
孙嬷嬷说着,转身便要匆匆出去。
老夫人从窗口看出去,恰好看到正垂着头站在外面院中的月瑶。
忽然想到凌骁方才说的话。
“娘这话对我说,我知道是气话,可若是对月瑶说,她必定会当真的。”
“月瑶没有退路,凌家就是她最后的退路,而在凌家,她最依赖信任的人也是您。”
老夫人刚狠下来的心肠,忽然又软了几分,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开口:“慢着。”
孙嬷嬷忙站住了脚步:“老夫人。”
“让她进来。”老夫人冷着脸道。
“是!”
孙嬷嬷又匆匆出去,请月瑶。
“夫人,老夫人让夫人进去说话呢。”孙嬷嬷笑着道。
月瑶眸光微微闪烁一下,忙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迈进了屋内。
老夫人坐在正上首的罗汉床上,难得正襟危坐,脸色也并不好看。
月瑶缓步走进来,微微垂着头,两手紧紧攥着帕子,小声问安:“老夫人。”
老夫人微微怔了一下,月娘从嫁进凌家起,便喊她娘,这声娘喊了三年了,她听惯了,有时候都觉得她就是她亲生女儿。
今日突然尊称老夫人,她心里也顿时不是个滋味。
她沉着脸:“有什么事找我?”
月瑶跪在了地上,垂着眸子,始终没有抬头:“是我错了,让凌家蒙羞,让老夫人失望,也让夫君泉下难安,月瑶愿领受责罚。”
林氏面色微变,又沉声道:“如今这桩丑事闹的满京皆知,你来领责罚,什么责罚能担得起这样的过错?”
月瑶面色微白,垂着的头更低了些,无法辩驳:“老夫人任何责罚,月瑶都领受。”
她紧抿着唇,像是鼓起勇气,终于抬头,一双眼睛已经通红:“若没有凌家收容,月瑶早没了性命,如今能得凌家收容三年,蒙老夫人当女儿一般疼爱,得到夫君的爱护,已经是莫大的幸事,月瑶不是不知足的人。”
她声音微微颤抖,喉头已经有了涩意,但一双眸子里却写满了坚决:“月瑶这条命是凌家救的,如今老夫人若要我殉节,我也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