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薛、夏两家这些年的情况,英莲其实略有耳闻。
当年黛玉离开贾府,与父一同游历天下。
原本王夫人想定下宝玉与宝钗的亲事。
可不知哪一日,宝玉离开贾府去寻黛玉,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阖府派了人去找,怎么也找不到宝玉的踪迹,于是乎只能作罢。
薛姨妈不可能让宝钗一直等着宝玉。
那年恰逢科举,权衡再三,榜下捉婿,相中了一名同进士。
薛家女婿家底不丰,可有薛家财力的帮衬,让女婿外任了个肥缺。
夫妻俩举案齐眉,日子过得倒也和乐。
更重要的是躲过了一劫。
贾家败落,连带着王、薛两家也受到了影响。
因着宝钗外嫁,所受牵连不大。
这下夏金桂在薛家就更加作威作福起来。
口口声声都道薛家吃她夏家的肉,喝她夏家的血。竟是将薛蟠那个呆霸王管得像个软脚虾似的,再提不起半点威风。
在外虽是也改不了往日里的脾性,到了家中便伏低做小,一味地任由夏金桂折腾。
薛姨妈实是忍受不住,即便不合礼法,也搬去了女儿那里。
薛家女婿是个脾性好的,待丈母娘十分有礼。
京城中只留薛蟠一人,分明是娶了媳妇儿,却过得如入赘一般。
夏金桂开始还嚷嚷着生了孩儿要姓夏,给夏季延续香火。
薛蟠略有些言语,就被折磨一番。
久而久之也不再吱声了。
可偏偏成亲多年,夏金桂的肚子就是没有动静。
也想过给薛蟠多纳几房妾室,生了孩儿抱给夏金桂养。
可她始终改不了自己的脾气,开始时说的好好的,一见薛蟠去小妾屋里,就醋意大发,虐打小妾。
倒是打掉了三四个怀上的孩儿。
家中略有些姿色的丫鬟都活得战战兢兢,生怕被薛蟠瞧上。
这些也是英莲听内务府的小太监给她在京城的管事讲的。
只说是夏母带着女婿熟悉内务府的门路,薛蟠见小太监好样貌,摸了几下手。
被夏金桂知道了,回家后让他在门外跪了三个时辰。
完全是京城的笑话。
茶楼中,侍者端上茶盏与点心就关门退下了。
见英莲不动声色只是饮茶,夏家母女都不敢多言,不知这甄娘子找她们是何用意。
现在与皇家香事有关之事全是甄娘子在管。
一直由夏家进上的木樨清露,三年前在甄娘子手中都换了人供应,夏家少了一大笔进项。
若是再被寻个由头砍掉几项上供之物,那夏家的日子也就难了。
这个风头正盛的财神爷,夏家得罪不起。
不一会儿,英莲手下的奴仆送上了个精巧的香炉,袅袅菱香从香炉中散出。
英莲开口,“邀二位前来,是为品香。敢问薛太太,我这菱香,比起桂花香如何?”
说着英莲轻笑,“是我说错了,听闻薛太太不许人道‘桂花’二字,只说嫦娥花。那薛太太觉得,是嫦娥花香,还是菱角香?”
夏母怎么也没想到英莲是冲着自家女儿来的。
母女二人打起了眉眼官司。
夏金桂也是一头雾水。
就说那“嫦娥花”,分明是在家中说说罢了,怎么还能传到甄娘子的耳中?
可又不能不答,夏金桂小声开口,浑不似往日的刁钻泼辣,“自是甄娘子的菱香更清雅些。”
一时间室内无声,她们也不敢多言。
英莲不答,只是觉得自己巴巴地邀了这两人来,怪没意思的。
过去读淮阴侯韩信原谅胯下之辱的故事,只觉其人心胸宽广。
待到她可以随意磋磨仇人时,才知与心胸并无关系。
只是觉得无趣罢了。
话本子中常常有数十载报仇一雪前耻之事,大抵都是没有真正能报仇之人写的。
又或是苦主折腾多年,也不过与仇人有差不多的能力、地位。
真正到本事高于仇人许多时,反倒是没了报仇的心思。
就好比若上一世被恶犬咬死,这一世大抵也并不需要费力去为难一条恶犬。
良久,英莲开口,“罢了,我也乏了,改日再约二位饮茶吧。”
此举虽是莫名其妙,但夏家母女也不敢过问缘由,强笑着起身离去。
英莲方才吩咐了下人熏菱香,下人忖度着上了一盘菱角。
剥开吃了,英莲倒是也明白了几分贵妃的话。
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京城的菱角就是淡而无味。
唤来管事嘱咐了往各家送礼之事,又强调道,“十一爷那里,礼得再重几分。”
管事垂头应了。
至晚间酒楼有席面。
迎来送往之事自然有长袖善舞的掌柜们料理,英莲不过露露脸,与宴请的官员们闲话几句便推说身子不适离去了。
在座都是男子,虽是席宴中也叫了唱曲的妓子,可吃罢饭自然少不了再去风月场中。
她在场,来客也多有不便。
施家酒楼中有专为英莲准备的隔间,英莲披了斗篷,有身形相似的丫鬟穿着同英莲一般的衣裳上了回府的轿子。
英莲却登上侧门边一顶不起眼的软轿。
在城中转悠几圈,确保无人跟着,才去了七皇子府。
“这十年多亏了甄娘子,我这腿虽是站久了会酸痛,却也无碍了。”
英莲将银针一根根从七皇子腿上拔出,七皇子开口道谢。
“是七爷吉人自有天相。”
英莲收好银针,七皇子起身走了几步。
若是朝中有人看到,定能惊得眼珠子掉出来。
都以为七皇子腿伤残疾再也不能站起来了,封王后便闭府不出。
可如今看来竟然与常人无异。
“娘子今日进宫,可见到我父皇了?父皇身子如何?”
“精神越发不济了。”英莲想到圣上今日与她说话,中途有好几次闭眼小憩。
七皇子轻笑,“也不知十一弟是不是也如当年太子一般心如火焚。”
十二年前,都以为皇室除了十一皇子外,已无人可继位。
可如今十二年过去,圣上年逾古稀,还没有退位的意思。
倒是令十一皇子和他在朝堂中的支持者们不尴不尬的。
“娘子恩情,我此生必不敢忘。”七皇子说着望向英莲,目光灼灼。
英莲早已没了当年的懵懂,七皇子的言外之意她如何听不出?
施礼道,“七爷不必如此。亡夫视永年为亲弟,阿蛮又是我的闺中好友。他们看重七爷,民妇自会全力辅佐。”
知道英莲是在拒绝,七皇子也不强求。
只长叹道,“不惊山人好福气。”
英莲垂眸笑了,“有福气的是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