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晤:
吾自知回京之路命途多舛,不料竟至如此田地。
提笔之际,情难自已,心如刀割。吾身受重创,恐不久于人世。
念及与君之纠葛,心中五味杂陈,故以此陈情。
君之才华风度,闻名遐迩,如高岭之花,吾心生敬佩。
身负血海深仇,虽多有得罪,却是情急所迫,从头开始便未敢招惹,然君在江南一番言语,却令吾心动摇。
吾诚然信之,念之,爱之,敬之。
然君却叛我,弃我,骗我,更是杀我。
吾亦想沉冤昭雪,与君共话桑麻,却不过是痴心妄想,难逃宿命。
世俗偏见,如山海之隔,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吾之性命宝贵,断不能舍,情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
话尽于此,愿君释怀往昔,莫要纠缠,误了前程。
——虞奕浅绝笔。
长欢猛地睁开眼睛。
该是做梦吧,不然凭自己,哪写得出这等文采的绝笔信。
该把梦做完的,因为一肚子的委屈与埋怨,后悔与愤恨,现如今无处诉说。
自嘲地晃了晃脑袋,长欢看向满院的梅花,或如白雪,或如粉霞,幽香阵阵引人驻足。
阳光有些刺眼,长欢用手微遮,走到园中赏花的人身旁。
双手合十,长欢一拜。
对方同样合十回礼,便再无言语。
昨日刚下过一场雪,梅花枝头还有些残留。
温度一高,雪水就从枝丫滴落在黄褐色的土地上,浸湿了一片深色。
小沙弥从大殿前的高台,蹦蹦跳跳地跑出来。
见到院中立着的人,急忙收敛神色,挪着小碎步离开。
许是因为大雪封了路,也并非初一十五,这入寺礼佛之人很少。
长欢的视线来到香炉前站着的那个男人。
她已经连续多日看到他了,上完香叩完头,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应该是在请愿。
世人哪有那么长的愿望,应该是说了很多遍,苦苦哀求佛祖显灵吧。
小沙弥又从后面厢房,火急火燎地跑出来。
“住持,晚上没米做饭了.....”
长欢看了一眼旁边黑黢黢的偏殿,当时寺庙几乎全被烧毁,筹集到善款,也就只修了大殿和住处。
很多地方焦黑的木头还塌在废墟之上,依稀能够辨别应该是之前的房梁。
“地窖还有一些红薯。”
小沙弥“哎”地应了一声,又像一阵风一样离去。
“住持,长欢有一事困惑。”
“施主请讲。”
“渡远寺先前那样的名声在外,像您这样的高僧,怎么会选择这里呢?重修之时改个名字不好吗?”
圣上喜佛,京都繁华,寺庙级别高。
可再怎么说,出了先前那档子造反之事。
旁人听说是渡远寺的僧侣,表面敬重,背后议论,总要低看几分的。
“那施主看这寺庙有何变化?”
“来了新僧侣,修好了旧佛殿。”
“那施主觉得现如今的渡远寺,如何?”
长欢环顾四周,淡淡的梵香盈入鼻息:“虽香火不如往昔,但是平静、心安。”
“寺还是原来的寺,香客还是原来的香客,僧侣不同,感受不同.......”
一束小小的烟花在长欢脑海炸开。
禅心如月,无物不照。心若不动,风又奈何。
果真是出家人看得开,自己这等六根不净之人,多有忧愁,大抵都是徒增烦恼。
双手合十再拜,“受教了,住持。”
院中站着的这会功夫,冷风几乎吹透衣衫,长欢抬脚回屋。
途经一旁的香火箱,长欢摘下腰间青玉圆佩,上面的浮雕山水远观依旧逼真。
虽只有一个,也可以值个好价钱。
她拎起挂绳,轻轻地放进去。
四下无人,转头看向身后,住持的背影仍旧一动未动。
水清则月现,心静则佛显。
长欢没有再出声,胸前合十礼,俯身第三拜。
看着满庭的梅花,在阳光下好似盖上了一层薄纱,朦胧又迷茫,让人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