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在路上,阿侍便给我发来了消息:
“南雪,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我也有我的难言之隐。”
“你有难言之隐?再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能把小女孩儿一个人放在广场那里不管不顾啊!”我几乎生气地质问他。
“南雪...我......”阿侍突然止住了话。
“你什么?快说啊!”我生气得容不得阿侍说话说一半,甚至都不想给阿侍解释的机会。
“算了,我不说了,有机会,再慢慢说吧...哎...”阿侍的头像突然黑了,他就这样对愤怒中的我不管不顾,就这样对曾经那么爱他的我,置之不理。
采访的事儿过了一个星期左右,那天傍晚我正吃完晚餐在家里葛优躺,阿侍突然发了消息:
“南雪,出来散散步吗?我就在你家楼下。”
看来阿侍是有备而来,直接到楼下接我来了,我没犹豫,直接答应了,穿上鞋子小跑着下了楼,可是,快到楼下时,我却有意放慢了脚步,我的心,又一次紧张地跳动起来,带着满心的疑问和小小的期待,我慢慢地挪动身体,逐渐靠近黑暗中站着的那个有些落寞和孤单的背影。
“你来啦?”许是听出来我的脚步声,没等我靠近跟他打招呼呢,阿侍一个转身,迎面与我目光对视。
“嗯。”我尴尬地双眼注视着空旷的地面,太久没联系,现在,站在阿侍的身旁,我手上的每一根汗毛因为眼前的人过于生疏而尴尬地竖了起来。
“走吧。”阿侍走在前面,领着我。
“哦,好。”
黑暗中,我和阿侍穿过了热闹的市中心大道,来到了寂静的江边,没错,是曾经我们经常来约会的地方。熟悉的清风拂过江面,泛起了阵阵涟漪,我的心,也为之荡漾着。
“南雪,其实...”看来,阿侍准备在今晚把所有的谜底揭开了,我的心胡乱地跳着,在期待和惶恐中等着阿侍慢慢道来。
“其实,我和幺妹现在,只有阿奶一个亲人了。家里,我负责挣钱,阿奶负责煮饭,幺妹在家里等着我回来。我阿爸阿妈的婚姻不好,阿爸年轻时好喝酒,一有点小钱,就喊上亲朋好友上家里来吃饭,一餐饭起码喝两大箱啤酒,不把对方喝醉,阿爸是不会放对方走的。阿妈常常是等着收桌子睡觉,等不及了,就忍不住念叨几句,结果,不但挨骂,还挨打。在我童年的印象中,阿妈的脸蛋常常是挂着巴掌印儿的。
阿爸打,阿妈也不抱怨,常常在深夜里看着呼呼大睡的阿爸叹气,然后安慰自己:
“哎,等娃儿大了就好了,等娃儿大了我就离开,那时我一定跑!跑!跑得远远的!”
可是,阿妈这句话说了整整五年,也没有付出实际行动。终于,机会来了。那天晚上,阿爸照常喝醉了酒,阿妈还没说什么呢,一贯打人打上瘾的阿爸抡起酒瓶子,冲阿妈小小的脑袋上猛地一砸,黑暗中,鲜血溅了一大墙壁,夜,陷入了死一般地沉寂。
“阿妈...阿妈...”我声嘶力竭,睁大着双眼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阿妈双手抚着头颅,大笑着,大笑着,冲出了门,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那时,我快十五岁,第二天,就是我十五周岁生日。
阿妈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家里人也找,可是找不着了。
阿妈离家出走后,阿爸酗酒更加猛了,他白天喝,晚上也喝,简直是整个人都浸在酒坛子里爬不起来了。家里的开支,全然由阿奶那点儿积蓄支助着。后来,阿爸没钱买酒了,就冲阿奶要钱,要不到钱,就连阿奶也打,只是下手比阿妈轻些。后来,家里真的没钱了,阿姑她们会给阿奶一点钱,资助一下,可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幺妹还要喝奶。于是,白天,阿奶就带着我,背着幺妹上街上捡瓶子去,捡一整天,一麻袋总算是有的,一个瓶子一毛钱,一天十来块钱还是有的。这下子,总算勉强解决了买米吃饭的问题。而我,从那时起,也辍学了,专心捡起了瓶瓶罐罐。下学期时,有一天,班主任找上门来,好说歹说,终于把阿奶劝好了,说一定要让我读书,还说学校会资助我读书,钱的事不用操心。于是,我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重新出现在了同学们的面前,我感到自己低到了尘埃,可是老师和同学们并没有嫌弃我身上的异味,反而耐心地帮我补上功课,就这样,我又顺利地读了下去。
前两年,阿爸因酗酒,酒精中毒去世了。那天,阿奶坐在角落里,不停地叹气、叹气,硬是没有掉下一颗眼泪。自那以后,我和幺妹,就真的成了孤儿了,我还好,起码长大成人了,而幺妹,她还小,总是需要人照顾的,阿奶老了,管不住幺妹,所以她天天往外窜,就像那天我们看到的那样子。而我,平常要上班,也不能时时照看着她,结果,前阵子她自己跑着跑着,跑到了别的乡镇去,被好心的人家收留了,他们供吃供住,却没有想着帮幺妹找家人。这一晃,时间都过去了大几个月,才把幺妹找到了。”阿侍说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要把过去所有的委屈和无奈都抖出来。
我看着黑暗中这个陷入极度悲伤的人儿,这个仿佛被上天无情遗弃的孤儿,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无力感,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个巨大的窟窿,我也不确定自己真的有那个能力去治愈背着枷锁的阿侍。
于是,我带着沉重的心情呆坐在原地,我静静地听,等到阿侍的哭泣声渐渐消失,等到他的肩膀终于不抖动,我缓缓地说:
“阿侍,很多时候,我们不能选择出生,可是,我们有能力去选择如何过好接下来的人生,不是吗?”
阿侍抬起头,眼角的泪水正在灯光的照耀下似有似无地闪烁着,他空洞的眼神中,仿佛又有了一丝希望,仿佛他还愿意相信:
只要抛下过去所有的悲伤,就有能力让生活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