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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河书屋 >  离山归云 >   第58章 憨包

泪娘望着碧绿的潭水,想起在燕国府时虽为奴婢,日子倒也惬意自在,而今自己声名败坏,走投无路,任人嘲笑欺侮,不由得思念起死去的亲娘来,在百丈潭边悲声啼哭。

灵应从后山采药回来,看见有人在潭边哭得伤心,恐她要寻短见,便上前问缘由耐心劝说。

泪娘见灵应玄巾青袍,知她是枫叶观的道长,便把自己的经历大略说了,求灵应收留自己。

灵应不忍留她一个弱女子在寒山深潭边过夜,便将泪娘带回去安置在伙房。

泪娘在伙房打了几天下手,伙房的老厨娘因儿子中了举人被接回城中享福去了,泪娘就接管了伙房。

枫叶观远离山下的喧嚣,这里没有人对泪娘的过往指指点点,道观的诵经声和后山的潺潺小溪让泪娘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从前所受过的耻辱和委屈也慢慢淡化。

除了昭儿偶尔像只讨厌的苍蝇一样过来嗡嗡两声,泪娘再也没有想离开这里的理由了。

青伶是观里出现的第二个男人。

泪娘曾经非常痛恨青伶的到来,她觉得心里有根弦又绷紧了。

后来泪娘发现青伶勇敢而无能,率真而憨痴,是个傻子,这根弦就松了下来。

但也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泪娘始终没有办法完成毓容的要求。她不想让这个莫名地永远相信自己的傻子也认为自己是个淫妇。

星辰寥落,白尾雉叫了最后一次。

“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泪娘说完了自己所有的经历后,站起来对青伶说道。

“你要去哪?”青伶也站起身来。

“回房间睡觉呀,还能去哪?”泪娘说着就转身往伙房走。

“以后别再用那两个字来说自己了,苦娘听到会心疼你的。”青伶说。

“苦娘听不到的。”

“我听得到,我也会心疼你。”青伶说完旋即望向别处,泪娘止住脚步。

青伶很后悔说了这句话,这实在很冒犯。所以他又解释说:“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那样看待你,总有人喜欢你的。”

“憨包。”夜色阑珊,泪娘回过头微微笑着。

幸而夜色很暗,泪娘看不见青伶红透的脸,但青伶终于看见泪娘笑了。

泪娘夹杂着苦涩和悲悯的笑容像夜间清风一般温柔宁静,让青伶觉得他此生是为了寻找泪娘这个笑容而来到人世的。

老天是吝啬的,这样的笑容只让青伶见了一次。

在回长公主府的路上,青伶显得很惆怅。泪娘不愿意来长公主府,早上也没有出来相送,青伶不得其解,毓容说人都有难言之隐。

青伶从头至尾都不知道泪娘的难言之隐是什么,最后他想出的原因是:要么泪娘知道长公主要她进府做厨娘是因为他的缘故,泪娘不肯和自己有关系,要么是泪娘惧怕高门深院,惧怕长公主府也有个修吾初。

路边吆喝卖关东糖的声音打断了青伶的胡思乱想。他叫停马车,跟毓容说去买关东糖。

下车到了摊子前,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钱,又回到车窗边问毓容:“长公主可否给我几文钱让我买关东糖?”

毓容遂叫嫣儿给他钱,青伶买了一包关东糖回来。毓容说:“你爱吃这个?”

青伶说:“这是给香秀吃的,我答应她请她吃糖。”

“香秀是谁?”

“是厨房烧火的胖丫头。”

毓容把那包关东糖没收了。

香秀听说毓容和青伶从枫叶观回来了,兴冲冲地跑来梅园问青伶要关东糖吃。

青伶抱歉地说:“香秀,我以后再请你吃好不好。”

“不好,你骗我,我不信你了。”香秀大失所望,撅着嘴走了。

泉生笑着叫她:“胖丫头过来,我给你好吃的。”

泉生给了香袖几块糕点吃。香袖仍是气恼地对青伶说:“你做不到就不要答应人家嘛!”

青伶难为情地笑了笑,忽地想起还有件事没做。

回府的那天早上,青伶正在收拾行李,微曦悄悄地走进他的厢房,交给他一个信封求他转交给金猊。

微曦让青伶问问金猊还记不记得微曦这个人,如果他记得就将信封交给他,如果他不记得,就让他将信封里的东西烧了。

金猊见过毓容从东院出来,沿着竹林外的小径往流芳园去。青伶正好在竹林边迎面遇上。等金猊寒暄完,青伶问他还记不记得微曦。

青伶以为他肯定会记得,就将信封拿出来准备交给他,谁料金猊非常肯定地说:“不记得了。”

“哦……”青伶颇感遗憾地说:“微曦说如果你不记得她了,就让你把信封里的东西烧了。”

金猊笑说:“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平白烧她东西做什么?这姑娘好生奇怪。”

“微曦不是姑娘,是观里给长公主抬轿的轿夫。”青伶把信封塞进金猊手里就走了。

金猊用手一摸就知道信封里装着的是他在银杏树下捡到的那串流珠。他没有撕开封口,只是若有所思地坐在竹林里,隔着信封用两只拇指反复地摸着每一颗珠子。

毓容不在府上的一个多月里,桂卿和前院的一个丫鬟在翠琅轩偷欢,金猊发现后将他打走,那丫鬟也含羞自尽了。

花奇玉在某一天出了门再也没回来。兰生爱上了一个叫秦梦娥的妓女,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想尽法子挣钱为她赎身。菊生对他恨铁不成钢,既恼怒又无可奈何。

小常和泉生又因为某些小事吵了几次架,有一次竟打了起来。原因是泉生练嗓子时喜欢唱“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咱香闺去沁园”这段。

小常不喜欢泉生唱这个叫他不要唱,泉生偏唱,小常就凶了他,和他吵架。

出于报复,泉生日夜在他窗口下唱这段,小常没忍住和他打了一架,两个人脸上都五颜六色的,谁也没吃亏。

梅生起初还劝劝,后来也没了这个心力,每日在流芳园替青伶打理园子。小常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不对在先,他没法再在梅园待着,就尽量去竹园。

殷随在贺府玄都亭边见了贺月隐之后便念念不忘,后从贺芳羡处得知贺月隐早已许给修家,大感失意,恨不得去缘来寺出家,终身不娶才好,几次邀着小常去缘来寺的后山登高解闷。

若是雨天,殷随就在竹林和小常讲一些在书上看到的故事。

小常爱听鬼怪轶事,殷随好讲才子佳人。小常识字不多,看书很慢,所以无论殷随讲什么,他都会聚精会神地听完。

菊生也常常蹭上去听。他喜欢听殷随讲“三英战吕布”,喜欢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喜欢张飞的丈八蛇矛,喜欢吕布的方天画戟。

他最喜欢的还是“诸葛连弩”这种武器,殷随跟他讲这种武器可以连续射箭,在战场上比一般的弩杀敌更快。

菊生问殷随有没有用过诸葛连弩,殷随笑道:“我又不上阵杀敌,用这个做什么。”

殷随将自己收藏的一本专讲武器的书送给菊生,其中就有诸葛连弩的拆解。

菊生觉得非常有意思,想尝试着作出一把弩来。他在御镜街访到一位老木匠,想跟他学做木工。

那老木匠无儿无女,菊生像伺候亲爹一样对他,老木匠一手绝活无人可传,就把做木工的本领悉数教给他。

兰生并不热衷这些,他觉得菊生还是个只会玩木头的孩子,而他已肩负起了替所爱之人赎身的重担,虽然这件事还遥遥无期,但他依旧比菊生更像一个男子汉了。

菊生把从殷随那里听来的故事讲得精彩绝妙,连泉生也忍不住来听,而兰生在想如果让菊生去说书,给别人说一段收一钱银子的话,要多久才能赎出梦娥。

兰生以各种名义问小常要钱,向梅生菊生要钱,泉生使唤他也得给钱才行。青伶回来坐了一下他常坐的马凳,被他强收了五文钱,青伶没有钱最后梅生替他给了。

相比兰生对秦梦娥,青伶对苦娘就没有这么多办法了。他很想问殷随借银子,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让殷随觉得莫名其妙。

青伶开不了这个口,因为他根本没钱还,另外他觉得即使自己借来银子,泪娘也不会接受自己的好意,对泪娘而言他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青伶日日思虑这件事,时常走神,毓容和他说话要说两次他才听见。

毓容知他是为泪娘,就故意叫他做事使他分心,一会让他去流芳园摘些荷花来,一会叫他用凤仙花给自己染指甲,一会让他剥莲子取莲心。

天黑的时候兰生回到梅园,把出去给人唱戏挣的赏钱装进床底的坛子里。那个不到一尺高的坛子已经被他用铜板和碎银子填满小半了。

兰生很兴奋地说御镜街新开了一家名叫一品楼的酒楼。

一品楼老板为了能在京城的名楼里有一席之地,也为了招揽生意,贴出告示要广纳大厨,竞聘成功者月薪三两,未竞聘成功的只要进入前十名每人也有一两银子做酬谢。

兰生坐在床上抠着脚对菊生说:“唱戏没有名堂,我要改行做厨子了。”

他的语气势在必得,好像他已经是一品楼的厨子了。

泉生笑话他:“你分得清油盐酱醋吗?什么人都能做厨子了。”

兰生说:“就算当不了一品楼的厨子,进了前十名,还有一两银子拿呢。”

菊生也笑话他:“你能进前十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只有十个人去竞聘。”

说完和泉生哈哈大笑,兰生用手捂菊生的嘴。梅生说:“你们不要灭他的志气嘛,兴许真的只有十个人呢?”

兰生说:“行,你们都嘲笑我,我就非要拿回点成就。”

菊生说:“我劝你悠着点,长公主回来了,比不得不在的时候,你最好在府里老实待着。”

兰生不以为然地说:“花琵琶跑了也没见长公主说什么呀,我也跑,长公主又不缺我。竹生你说是不是?”

兰生问青伶是为了确保长公主真是这么想的,毕竟他们这些人里只有竹生离长公主最近,他最知道长公主的心思。

青伶躺在床上一直没有说话,两眼出神地看着兰生,忽然一笑:“我有办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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