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车外的动静她听了个大概,心知有一仆妇竟是自投罗网,殷贤色心甚高,燕娘原以为他并不会要了这女人,没想到竟是将她收下了。不过诧异了片刻,燕娘心中便再无波澜,只静待着女人上车。
毕竟而今整个车队,只有她这的车厢,还能坐得下人。
然而燕娘等了一日,却是没有丝毫动静。燕娘再忍不住,凑近自己千辛万苦在车厢上挖的洞,看向前方。
夜晚的大漠染上墨色,星光落在云里,似梦似幻的,摇摇欲坠。
点点星子之下,一少女正与殷贤坐在篝火旁边,饮酒说笑。那女子眸光灵动,长发飘扬,一颦一笑像只鹿似的,把燕娘看得怔了神。她原以为这讫关山的仆妇生得必定粗犷,未料却是美得张扬。
那女子自然便是柳时衣。
她惯会察人心,早打算寻个机会跑路,一路上将殷贤哄得心花怒放,没想到却是哄过了头,殷贤对她愈发痴迷,让她与自己同乘。柳时衣暗自叫苦,心里给那天杀的黑心男记了一笔。
若是没有他,自己何苦沦落到如此境地!若是再让她碰见,她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殷贤却是兴致起来了,硬是要拉着柳时衣赏月。柳时衣眼珠一转,当即应下,趁势让殷贤遣下四周护卫。
美人眼波流转,道一声情趣,殷贤腿都软了,哪还有什么脑子,当即斥退众人,便要对柳时衣上下其手。柳时衣却阻了他的身,软声开口:“良辰美景如此,不知大人是否有美酿,别浪费了这月色。”
殷贤魂都要被女人勾没了,便是天上的月亮,也恨不得给她摘下来,更何况是酒。当即便将私藏的陈酿美酿拿出,杯杯诱着美人喝,却杯杯到了自己口中。
“该、该歇息了——”
两三杯酒下肚,殷贤便醉得两眼昏花,还欲去搂柳时衣,却是倒在了她的肩上。
“就这么点酒量,真是废物。”
柳时衣嫌弃地看了眼肩头上的人,分出余光瞟了眼身后。因了殷贤的吩咐,护卫均是站在远处,背对着二人。
机会来了。
柳时衣眉梢一挑,眸光亮得惊人。
她将完全醉死的殷贤扶起,毫不羞耻地捏着嗓子喊道:“大人,您干嘛呀,咱们去马车里行么?外头......奴家害羞。”
声音飘到护卫耳中,只以为自家老爷要行风月,一个个更是低下头去,闭耳塞听,不敢看身后。
柳时衣拖着殷贤,绕到车队后面,一把就将肩上的殷贤卸下,掷在马车轮边。
“都胖成这样了,还想着找美人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柳时衣松了松自己的手腕,啐了一声,再不犹豫,一溜烟就要跑,却听见不远处的车厢传来一阵闷响,似是有什么人在撞击。
柳时衣循声望去,只见一双眼睛从车厢上一个小洞中露出,见她望过去,那眼中流露出希望,更是拼了命撞那车厢。
柳时衣心神一震,下意识探头看向远处的护卫。还好那些人担心听见殷贤的玩乐声,早封起了他们的耳道。
柳时衣回到殷贤身边,摸了半晌,摸出了把钥匙,又潜了回去,将马车打开。马车里的人正是燕娘,她看着面前女子三两下就将自己身上的禁锢解开,忙不迭开口说道:“还有、还有很多人。”
许久未说话,她的声音已是嘶哑,柳时衣反应了一会儿,才摸明白她的意思。
柳时衣想了片刻,狐狸眼弯起,将钥匙塞到燕娘手中,“你把这些人都放走,然后往南边去。那边有昭军驻守,他们不敢抓你们。”
燕娘看了眼手里的钥匙,话里都带着惶恐,“那你呢?”
“我?”柳时衣跳下马车,悠悠叹一口气,“一分钱都没捞着,这胖子不得还我点利息啊。”
燕娘没听懂,还欲再问,便见眼前女子风似地转身折返。
燕娘再不敢停留,颤着腿下了车,将每辆马车一一打开,将车内人放下。一时之间,众多女子蜂拥而下,搡攘着向外逃去。
如此大的响动,护卫纵是再迟钝,也觉出了不对劲。那黝黑汉子率先回头,发现车里女子竟是成群结队地向远方跑去!
“抓住她们!”
汉子正要迈腿,却听见一道女声响起,“喂,这章我是主角啊,能不能给我点面子,看看我行么。”
汉子抬眼望去,只见柳时衣坐在为首的车厢之上,一手举着篝火,另一只手边放了坛酒。
柳时衣晃了晃腿,捧起酒坛喝了一口,“啧,这酒不错,车里应该还有很多吧,可惜了。”
她叹了口气,似是惋惜的很,这幅悠闲自在的模样落在汉子眼中,更是恼怒。
“你想干什么,给我下来!”
“我想干什么?”柳时衣余光一瞥,确认马车里再无女子,悠悠然站起身来,“就是跟你们告个别,仪式感,懂不懂。”
燕娘奔逃之中,忽然心有所感,她猛然回过头去,只见方才救了自己的少女站在车厢之上,月光泻下,绕住她的发丝,手中的火光将她的脸映得一明一灭。
燕娘刚想开口喊她,便见少女将酒撒出,随即将手中火把掷了出去。
不过瞬间,火舌连绵,将车队烧成了一条火龙。惊呼声、奔叫声不绝于耳。护卫忙着扑火,再无暇顾及逃走的她们。
火光之中,那少女从车厢上一跃而下,火光映在她身后,肆意张扬,虽衣衫褴褛,却像一株不会被折断的永生花。
燕娘呆呆瞧着,眼角忽地落下泪来。
十几里之外,昭军大帐中,数千昭军正庆贺今日将神机营大挫,忽闻远处火光大起,映在天上,很快却又消散,像一帘热闹放尽的烟花。
一旁的手下将面具擦净,递给萧时,“头儿,给你,原以为落在战场中,再找不着了呢。别说,今儿个运气真不错,是个好日子。”
萧时接过面具,这面具已被他戴了太久,小十一当年在上面刻的字都已经模糊不清。
萧时摸了摸那凹凸不平的刻痕,看了眼天,夜幕之上,已是再看不出火光,只余残烟,缭缭绕绕,忽地生出一张狐狸脸。
萧时眉心一跳,收回目光,将面具戴上。
“好日子算不上,倒霉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