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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孝山捕捉到他的眼神,这眼神尽管很短促,但还是充满哆嗦抖动的节奏,人嘛,还有不怕这些东西的?他笑了,笑得心满意足,对付这种人,他自持有足够多的经验,时间会让这些人像一堵年久失修的墙,一点点坍塌。“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把我逼急了,我就让你变成空气,来个人间蒸发,你觉得怎么样?”他双手做着夸张的动作。

“如果我的结局注定是这样,我将不甚荣幸之至!”

2

太阳有些不知羞耻地照在土木镇小小的街道上,是个逢大集的日子,真正的春天还远远没有来临,但天气日益转暖,给人以无限想象,太阳才挂上树梢,人们就从四面八方往土木镇赶集,昨天就和陈梅梅请了假,这是结婚以来,白巧珍第一次赶集,因此显得有些兴冲冲,因为昨夜,在床上和兴德说过这事,这会儿朱小龙早已上学去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阳光白花花照在桌子上,心情难得这么愉快,边梳头边哼着歌,尽管这是一首老掉牙的歌,尽管歌调和歌词都透着无尽的哀伤,她唱得依旧欢快明朗: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三岁两岁呀就没了娘呀,

跟着爹爹还好过呀,

就怕爹爹娶后娘呀,

生个弟弟比我强呀,

弟弟吃面,我喝汤呀,

端起碗来泪汪汪呀,

亲娘想我,谁知道呀?

我想亲娘在梦中呀,

亲娘呀,亲娘呀……

歌唱到这儿,她乌黑的头发也梳完了,然后拍拍身上的掉头发,挎个篮子,拿把半旧的锁,正准备锁门,出门,突听得身后有人叫她一声“嫂子——”,白巧珍惊愕回了一下头,见是陈仲秋,一脸猥亵,两只手对搓,衣服上有些脏兮兮的,一股有些骚哄哄的气味扑过来,见他贼眉鼠眼盯着自己看,心中不舒服极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年届35岁的她,这样的女人,对于陈仲秋来说,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我想——想——请——嫂子——,给介——介绍——个——个——个人!”他就像一只被塞进茶壶里的硕鼠,脸儿憋得通红,愣是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介绍什么人?”白巧珍蹙起眉。

“当然像你一样漂亮的女人!”他的双手对搓声响,的确,他没有与成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腰佝偻得象一只完全立起来的虾。

“没合适,碰上再找你!”白巧珍锁上门,步履轻盈走了。她只能这样敷衍他,她看见狼一样饥渴的目光,哆嗦着,逃遁着。

楚楚的确动人,但没有银子,就横眉冷对,她和陈仲秋虽熟,象过山车一样,过后翻脸无情,婊子嘛,比戏子好不到哪儿去,有钱时,脸上的笑容绽放成花,没钱时,就冷若冰霜。

望着女人诱人的背影,吐出一口委屈的唾沫,忽然感觉有尿了。妈的,这女人本来该是我的,咋就让老秃驴黄兴德青蛙一样:呱唧一口,吞下去了!狗日的拣了这么个大便宜,偏就苍蝇吸咂百合?他摇摇头,活瞎了,这双眼该用锥子扎,扎出血肉模糊的肉洞。

土木镇十里地的大集镇,南来北往的客商还真不少,它和黄花甸子一样:十天四个集,错开了,两条主街塞满人,红男绿女,吆喝声,动物声,笑声,车轱辘辗压声……各种买卖一字辅开,白巧珍就象潮水中的一朵浪花,随着人流而动,她已经给朱小龙买了一条灰布裤子,正寻思给黄兴德买双胶鞋,正左倾右盼,这个男人虽比不了朱依照,但对她和儿子却是百分之百地照顾,想到这半生的命运多舛,不由得一阵寒颤,都是这张脸惹的祸,干吗长得这么好看?如果要是追根溯源,那就只能怪自己的漂亮,是好皮囊害了她,从年青时,就一直受到男人蜂蝶般追逐,男子永远是视觉动物,在特殊情况下,鼻子堪比狗鼻子。

坐在马车里,正要昏昏欲睡的郝百声,被正午暖阳晒得正舒服,突然,一阵马蹄声惊醒了他,吓了一跳,坐起来,“谁?谁这么大胆?”七八匹马从马车边呼啸而过。

“回镇长大人,是军人,七八个,往西凉城方向而去!”钟良用右手打眼罩,看着马蹄腾起的尘土。

“到什么地方了?”

“快到福祥药铺了?”

“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钟家铺子是不是也在那儿?”

“不错,镇长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看看你原来主人?听说他的儿子可是乱党,而且是西凉游击队主要负责人,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拜会一下?”郝百声春风得意马蹄急,按了按头上礼帽,“往那儿去吧!你说见了面,我是称呼他一声:钟镇长还是钟老板?”

钟良??头:“这个……这个……!”

“算啦,你毕竟也姓钟,我是个厚道人,不计较了!”车子只一会儿功夫,穿过稀疏的人流,就到了钟氏百货公司,车子晃几下,算是停稳了,郝百声推开车门,把文明棍先伸到石子路上,磕击两下地面,煞有介事清两下嗓子,吐出一口痰:“钟子!”

“哎!”钟良过来扶他一下,“镇长老爷,你慢一些!”

“我没事!”等他弯腰出来,站到地上,拽拽衣襟,正下帽子,“看看他在不在,要不在,我就不进去了!”

钟良跑过去,见钟泽不在,就折身返回。

郝百声听了钟良的汇报,心理很不舒服,正准备一大堆话,要奚落一下昔日骑在他头上趾高气扬对他吆五喝六的钟泽,想不到这老小子不在,心理有些失落,一股无名火,没地方撒,正在他一抹头功夫,看见白巧珍进了福祥药铺,这是谁呀?怎么这么眼熟?他一只脚搭在车上,又拿下,“是她,一定是她!”

“镇长老爷,你都看见谁了?”钟良看看四周并没有谁,“你就在这儿吧!”他就晃着步子,得意往福祥药铺走去。

陈夕红穿着白大褂,正在和其中一个病人拉话,看见白巧珍,就冲她点一下头:“嫂子,你先坐,我给她看完就给你看!”

“没事,你忙,我不急!”屁股还没有坐到椅子上。

“哟呵,几年不见,更水灵了,要不是你打扮得这么光彩照人,我还就认不出你来了!黄兴忠家水土养人,听说你攀了高枝,嫁给了黄兴德,黄兴忠是不是还得称呼你一声‘嫂子’?有点儿意思!”

看见是郝百声,她不由自主哆嗦一下,“你想干吗?”

“不干嘛,我恭喜你来了!”郝百声淫笑往里走。

陈夕红和另外一个人看着他张狂得意。

“你就是恶魔!你不得好死!”

“究竟是谁不得好死?是我?还是朱依照?他通匪,更通共,罪不容恕!这事要不你去问问廖青云局长?”

“郝镇长,你追着进来是什么意思?”陈夕红放下病人,直直走过来,“我们这里是药铺,既不是老爷大堂,更不是你镇公所,要真有什么事,出去谈!”她并不友好,也不能友好,对于男人的憎恶,是从史凤琳开始的,她的青春来去无多,是她从一而终的执着吗?显然不是,而是对男人的失望,让她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事业当中,陈啸虎和史凤琳一样,信不捎,书不通,迷一样消失二十多年,斗转星移,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包括当初的情感震荡,都变得波平如静,史回来了,人们相信:有一天陈也会回来。

“抓……抓药不可以吗?”

“我看你就是来找茬的,镇长大人劳苦功高,要不要我给你打上一针?针到病除。”

“不用,那倒不用!姓白的,今天算你运气好,咱们走着瞧,别以为嫁给黄兴德,就有了黄兴忠的庇佑,早晚有一天得把我们之间的新账老账算一算!别以为老子鞭长莫及!”拧身子走出去。

“多谢妹子相救!”

“嫂子,你坐!不要客气,这种人怎么当上镇长的?我就纳了闷,那苏县长怎么就让这种人渣当了镇长?嫂子你怎么得罪他了?让他象河蚌一样紧紧咬住你不放?”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还在土木镇上中学时,就被他盯上了呗,上我家提几次亲,我父母亲不同意,我更不同意,后来……”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我明白了,都是你这张招人稀罕的脸惹的祸!”

“我这脸怎么啦?”白巧珍捏捏自己的脸,脸儿涨得通红。

“你稍坐,我给她开点药就来,你跟我来吧!”陈夕红对另一个女人说。

“你怎样啦?”陈夕红再次回来,那个人拎着药,和她打招呼走了。

“就是……就是……那里头有难闻的味!”

“是痒?是疼?”

“既不痒也不疼!站在风口中,能闻见!”

“没事!”

“有!”

“还有别的感觉,要不你来里屋,我看一下!”

“那多不好意思?”

“我不是女人吗?嫂子,矫情啥?我们都是女人!来吧!”

抓了药,临出门,陈夕红再三叮嘱:“嫂子,你们最近别……”

“我知道!”

黄兴忠从龙泽,再次回到焦原镇,正赶上刘新军带着他手下乌合之众,从镇上往县城撤,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见围观百姓,显得耀武扬威,看见黄兴忠,忙从马上跳下来,一抱拳,“黄老爷好,黄老爷贵安!”

黄兴忠只得让达子停下马车,一抱拳,“刘司令这是……”

“奉胡师长之命撤回县城,日本人在龙云煤矿,蠢蠢欲动,东北教训深刻,为防意外,这也是万全之策,战端一开,那可就……”

“那刘司令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沈向东送走了刘新军这尊瘟神,心情好起来,就把黄兴忠迎进镇公所,双方客气一下,坐定,有人上茶。

“请!”沈做了个动作。

“不客气!”黄兴忠说不客气,就真不客气,端起茶,吹吹,吸得滋溜滋溜响,看着沈就是不说话,甚至干笑两声。

“是狐狸,就把尾巴露出来吧,不要再藏着掖着,你我就不用这样了吧?”

“沈镇长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

“你做完了生意,从龙泽不直接过了响水呗,去黄花甸子,你曲里拐弯,拐这么一下,是什么意思?绕着玩?你有那闲功夫吗?还给我装出无事人的样子,你精明到骨头里,你是算准了我要吃你的药,别人要想从你手里诈出个芝麻来,得拿三个绿豆来换,说吧!”

“还是我在梅家山那儿和你说的那档子事!”

“不是我不应你,西英这孩子就那么差,不入你的法眼?长幼有序,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更何况小女不易驾驭,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

“那就当面鼓对面锣,往敞亮里说,凡事都要试试!”

“你个老家毛子,这么算计我,还得由你挑着来,你凭什么跟我这样挑三拣四?”

“就凭咱俩这一二十年交情,如果你女子不稀罕黄花甸子,西凉城龙泽城凭由她挑,这总成了吧?”

“这事我说了不算,得问问她本人意思,有件事,我倒是想问你一下!”

“什么事,你说!”

“你说我要是弄一支武装得不少钱吧?”沈盘算这心思已经很久了,只是左右为难.

“是以镇公所名义还是你私人的?”

“这有分别嘛?”

“有!镇公所可以考虑量的问题,私人的,可以在质上做做文章!”

“那枪好弄吗?”

“有钱遍地就是!”

“哎,我听说:你在西凉城买过枪!”

“隔这么远,连这你都听说了?”

“认识几个人,你要想弄,没问题!”

“你下趟什么时候过来?”

“说不准,我想先去趟西凉城!”

从镇公所出来,一路上晃晃悠悠,眼看着就到了塌河谷地,春暖花开,有些醉人,到处是草长莺飞,太阳远比女人豁达得多,让人在车上摇摇欲睡,北门河欢快地流着。

“老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一个朋友!”

“什么样朋友值得你这样?”

“你不懂得,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不虚不假!”

“老爷,这路上有土匪!”

“没事,他们是义匪!”

“啥叫义匪?”

“专抢本地大户!”

“你不算大户吗?”

“算,我是个走马舀(方言:行踪不定生意人!)子的,身如浮萍燕轻行!”

“我听说祖上是在西凉城开店做铺的,你为何放弃这一传统经营模式?”

“断崖式等水喝的方式,不适合我的个性,我喜欢到处跑,过去只是代卖产品,现在我是推销产品,过去赚的都是苍头利,现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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