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莲来到厨房时,一个泡沫箱摆放在桌子上显眼的位置。
打开泡沫箱的盖子,冒着热气的菜香扑面而来。
“守川这小子!”
金秀莲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身子骨尚且硬朗,年夜饭又不是做不动,还特意提前做了几道菜。
洗手池里,还有处理好的鱼虾,蛏子和蛤蜊也已经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螃蟹被王守川以一道螃蟹蒸蛋解决了。
金秀莲实际需要动手的菜肴并不多。
虽然金秀莲步入老年也挺长时间了,但做起菜来,和一些年轻人的速度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何况金秀莲平日里几乎都是自己做饭。
不多时,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完成了。
清洗灶台,洗了手,金秀莲从衣兜里拿出一部有些陈旧的诺基亚,翻盖的款式。
家里人不是不想给金秀莲换智能手机,可她偏偏用不惯,也不想用。
她觉得这个挺好,不需要换。而且,这个手机毛病少,操作起来也简单。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六点三十分。”
诺基亚里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女音。
这是王守川按金秀莲的要求帮她设置的,每隔半小时,就会语音播报一次,晚上九点到次日早上六点不会响。
“时间差不多。”金秀莲嘀咕一声。
她先将所有的菜肴取出,整齐排列于餐桌上。
随即,她从橱柜里拿出小碗,在餐桌的每一个位置都摆上一个,然后她拎起盛着醋的醋桶,在每个碗里倒了一半。
醋碗旁,还留有一双木筷。
做完这些事,她稍稍离远了些,虔诚地对着餐桌拜上三拜,嘴里念叨着祈福的话语,才离开了厨房。
她还要去楼顶。
途中,她打开了杂物室的门,四人还欢天喜地打着麻将。
“四个人跟我走,可以去楼上烧纸了!”
......
楼顶,一个开阔的小平台。
以前,这里还养过鸽子,最后一只不剩。
主要还得怪这些鸽子养得太好,炖起来那叫一个味道极佳。
金秀莲从阁楼里先找出了烧制用的大铁锅,然后把一袋纸钱放在几人面前。
袋子里,除了天地银行各种面额的通用货币,还有手折的黄灿灿的大元宝。
找了一张木椅坐下,金秀莲用打火机点燃一枚大元宝,直到火光升腾,再将其投入了大铁锅中。
“好了,可以烧了。一次少丢一点,不要一大把一大把的丢。”
金秀莲算是给他们打了个预防针。
犹记得上一次,王玲儿和王千江觉得好玩,一次性扔下了一打的天地银行面值一万的纸币。
瞬间压灭了尚未旺盛的火焰。
王千江和王玲儿有了经验,自然不会再做蠢事。
这次都很乖巧的一张、两张地往锅里扔。
“太多了,稍微扔慢一点。”
眼见火势愈发旺盛,将周遭的空气烧得燥热,金秀莲止住了几人的势头。
过犹不及。
火烧得太旺,待在旁边会不好受。
王万河和王万流两人刚刚已经扔的很慢了,毕竟上升的温度很容易感受得到。
两个小的倒是特别兴奋,直到金秀莲出声提醒,他们才恍然发现怎么变得这么热了。
不过,烧纸的过程,出奇的沉默,没有人主动开口,就连王千江也自觉的在这种时候闭了嘴。
只是不停地往铁锅中丢着纸钱,火旺了就慢一些,火小了也慢一些。
金秀莲每次丢大元宝之前,都会把它撑大一点。
这样一来,肯定更好烧,但真的是为了好烧吗?也许吧。
说不定,大元宝一撑大,下面的人接财更容易些。
跳动的火光,映衬着金秀莲爬满皱纹的面庞。
深黑的纸灰,还带有灼烧的火边,从燃烧的灰烬里飘飞而起,四处零落。
它们飘啊飘,似乎不知归处,却给远方带去了眼前的景象,带去了后辈在铁锅前烧纸的场景,承载了了亲人的思念。
这样说来,它们也是有归处的。
有一部分,轻轻地落在厂房的各处,落在几人的身边,落在他们的头上。
仿佛是跨越时光的深情抚摸,而几名当事人却察觉不到。
金秀莲直勾勾地盯着舞动的金黄火光,双眼渐渐失去了焦点,手上的动作未曾停下。
火光中,好像有人在朝她挥手,那人的面容模糊,看不真切。
但那身形,即便看不清面容,金秀莲也是一眼就能认出。
那是她去世已久的母亲。
“奶奶!奶奶!我们烧完了!”
王玲儿的叫喊,让金秀莲从恍惚中回过了神。
“哦哦!好!来,一起拜一拜!”
说完,她站起身,双手合十,对着大铁锅里尚在腾跃的火光反复下拜,口里念念有词。
“保佑家庭健康,平平安安。”
“保佑孩子们学业有成!万事如意!”
“保佑保佑!”
金秀莲祈求完后,笑着说:“来,你们几个也来求保佑保佑!”
王万河生长在红旗下,社会主义坚定的拥护者,秉持科学主义的唯物观,但这个时候不会和奶奶唱反调。
在他看来,这些简单的祈福和仪式不该被一棒子打死成为封建迷信,而是百姓最为朴素的祈求和愿望。
他同样双手合十,默默念叨着自己最喜欢的网络小说中的一句台词:“岁岁平,岁岁安,岁岁平安。”
王万河的心中,再没有比一家人平平安安更重要的事了。
王玲儿和王千江也是照虎画猫,拜身的同时说着一些简单的保佑话语。
他们现在的年纪,处于教育的起步阶段,不会考虑什么迷信、科学的对立话题。
他们只知道,这是奶奶教导他们做的,是对家人最朴素、美好的祝愿。
“好!好!”
金秀莲欣慰地笑了,她母亲好像也在火光中欣慰地笑着。
她自认为是一个万分幸运的人,有懂事的后辈们,有危难之际愿意伸出援手的亲戚们。
她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感激。
诸多行为在他人眼中被批为迷信,让她相信科学。
可她的孩子们无比坚定地支持她,即使他们自己也并不是很相信。
她信奉佛教,相信善有善报,相信人有轮回,但她也能坚决保持吃肉的习惯。
如果要说她人生中唯一的不幸,就是遇到了她的丈夫,王守川的父亲。
偏偏是这唯一的不幸,造就了她后半辈子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