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灵钧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心性,自己最喜欢的灵兽——驺吾被巴蛇吃了,哪顾得上想这许多利弊。他只自负地想着,自己既然能驯服得了灵兽管理局的这些畜生,与这些灵兽一起行动,自然也能收拾得了巴蛇。
他暗暗发誓,就算是毁灭了整个林子里的生灵,他也要将巴蛇那妖怪给揪出来,替驺吾报仇雪恨!
趁着灵钧往回收鞭子的功夫,苏锦一把攥住玄铁鞭,好歹地将被抽过去的钥匙扣在了自己手里。
议事的干事们在一边看懵了,扎着堆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有什么样的事情,你与我说,我能帮你的一定帮你解决,可别做傻事。”苏锦的言语有些着急。
“我没有什么样的事情,你把钥匙给我!”灵钧说话的语气很冲,丝毫不给苏锦面子,麻麻利利、干干脆脆地驳回苏锦的话。
“你与我出来说。”说着,苏锦又往门外拽他。
心里团着火的灵钧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挣扎反抗着,又叫她滚远一些。
“之前可从来没见灵钧发过这样的混,他是怎么了?”有干事低声说出这样的话来,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亦能让灵钧听了去。
这便叫他更加恼火起来。
灵钧不管不顾地挥起鞭子来就要往多嘴的干事身上抽。
“祖宗,这关口上可别再生事儿了!各办公室里都忙着呢!问你什么样的事情你又不说,偏就这样闹事,再不听话,我可要罚你了!”苏锦忙去制止。
“你罚我?你还敢罚我!我爸是灵兽管理局的大主任,你也敢!而且钥匙是我爸管着的,我想拿就拿,你也管不着。”
这话说的,叫苏锦瞬间来了脾气,真想狠狠地收拾这小子一顿!
可是也罢,想想,到底没什么像样的由头罚他。
来抢钥匙又没抢成,羞辱我?
我何苦去跟一个毛头小子计较。
真罚了岂不是我更不如他!
可眼下这么干事在这看着,若我不表个态,日后怕也难服众了。
苏锦皱着眉头琢磨了一番,板着脸斥责道,“还真以为我不敢罚你!”说着,苏锦盯着灵钧看了一眼,麻利地从腰间取下她的香囊来,“一张一弛”,苏锦念着咒语,忽见香囊变得很大,张开香囊的口子往灵钧身边一罩,便将玄铁鞭给收了进去。
“没了法器,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苏锦心里琢磨着,晃一晃手里的香囊,又给已经红了眼的灵钧一顿言语敲打,“罚你还是不罚,原不在于我敢还是不敢,而是我愿意还是不愿意。你父亲虽然是大主任,但我是灵兽管理局的主管,所以你既然在灵兽管理局,你就得归我管。”
眼下成了灵钧没脸的时候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气得他急急地喘着粗气。
攥着拳,瞪着眼,灵钧也不说话,就杵在那里跟苏锦对峙着发脾气。
“方才与你好说好道的你不听,现如今有什么样的事情,还是等我得了空再来求我吧。”说罢苏锦便用左手推着灵钧的后背,请他出去。
没想到灵钧犯起牛脾气来,果真是个不听劝的魔王,受不下,也拿不起苏锦给他的这点脸面,很蛮横地一甩胳膊,竟把苏锦手里握着的钥匙给打了出去。
这可叫灵钧给逮住机会了,也不耍横撒泼了,赶紧一个弓身俯冲,从苏锦的身前快速闪过,眼疾手快抢到了钥匙,撒腿就往主楼的上方跑。
苏锦与干事们见要坏事,也蜂拥着追出去。
灵钧在前面逃着,一层又一层地在栏杆里侧狂奔。
各楼层上忙着的巫觋精灵,不知究竟发生了怎样着急的事情,所以都不敢上去拦灵钧。
皆是惊慌者闪到旁边站着,只由着灵钧拼命地狂奔。
井然有序的灵兽管理局瞬间就乱了套。
锁着上古妖兽的地方,就在主楼的最上边的塔楼里面。塔楼下边是存放各灵兽登记册子的万物阁。
因为有专门的干事在上面看守打扫,且寻常的巫觋没有令牌断不能上,所以也没有什么轻便的途径。
就算是景明主任要上去,也要一层一层的往上走。
可巧呢,景明从那瓦林巫觋学院回来之后,就进去了万物阁中,想再去探一探朱厌的虚实。
摈退服侍的精灵和尾随的干事,景明独自在里面翻阅了好久,偏就是找不出什么端倪来。
正一头雾水夹着心绪从万物阁中出来,绕着那栏杆里侧往楼下走时,正好撞见了灵钧大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地朝自己这边奔过来。
糟糕!灵钧心头一惊!看着父亲立在前方,当即就愣在那儿不敢动了。
不论是工作上还是家庭中,景明向来严苛,特别是在教育培养灵钧这一块上面,更是一丝一毫都不肯松懈,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自己盯着灵钧来。
所以灵钧才能在这那瓦林中这么出众,小小年纪轻轻就能跟水桃一决高低。
见灵钧不敢走了,景明铁青着脸盯着他,给了他好大一计威严。
不慌不忙地行至灵钧跟前,景明主任先看一眼灵钧身后同样谨慎的苏锦。
景明再厉声问灵钧道,“慌慌张张做什么去?”
灵钧心中忐忑着,耷拉下脑袋,不敢直视景明的眼睛,以沉默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与紧张。
手紧紧攥成拳,生怕夺来的钥匙被父亲看到。
可欲盖弥彰,还是漏了馅。
“手里拿的什么?”
“没……”
刚说了这一个字,景明抬手就是一巴掌,实打实地扇在灵钧的脸上。
“谁教你的撒谎!”
灵钧再不敢隐瞒,赶紧地把钥匙拿出来,扑通跪在地上,举过头顶呈给自己的父亲。
“你拿钥匙做什么去。”景明从他手中接过钥匙,冷着脸问道。
灵钧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捂着脸,不敢说出实情来。
“说!我问你拿钥匙上来是要做什么!”
苏锦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旁边,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要让我查出来,真被你作出什么样的祸事,从此休想再从你自己的屋里走出去,你老子给你在管理局养老送终,混账的玩意儿!”
“是……是驺吾……驺吾被林子里的妖怪吃掉了……我想着,我想着给它报仇。”
灵钧跪在地上小声嘟囔道,自始至终都没敢抬起头来。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就在刚才傍晚时分。”
“原是你自己活该,我念着驺吾是个仁兽才分派给你,没成想,你得了去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反而降了心智,让你出去就是给你老子丢脸!”
也不惯着他,景明当即吩咐一旁的精灵道,“把他给我押到练功房里面去,今晚不许给他水喝,也不许叫他回去睡觉。什么时候打散了一百只幻兽,再给他水喝。”
“一......一百只!”一旁的精灵惊叹道,“寻常的巫觋打散一只就要半个时辰,这......”
景明一个眼神打断精灵的插嘴,然后甩袖而去。
苏锦很是无奈地看一眼缩在地上的灵钧,不敢多言一语,很是恭恭敬敬地跟着景明去了。
苏锦和景明两个一前一后的走着, 往楼下一圈一圈地绕去。
旁边的精灵见了皆是恭恭敬敬地行礼。
等过了一个拐角,除了间或从地上冲上来的鸾鸟和一些懒懒散散的羽翼兽在他们周遭飘着,再无其他精灵或是巫觋的踪影。
环顾四周, 是个说话的地方,这便听景明开口说道,“你再找只好的灵兽,等灵钧过了脾气,照旧给他一只。”
“好的。”苏锦客客气气地回应道。
景明动了动嘴唇, 还要说些什么, 但只从鼻子里哼出了气来,并未说出口去。
苏锦读懂了景明这吭气里边儿的意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替灵钧求情道, “这幻兽实在是难打散,以往我们一天能打散个十几二十只, 也算是厉害的巫觋了。如今这样的惩罚,对灵钧来说,是有一点过重了。”
“钥匙是你给他的?”听这话,景明立住不走了,止步在原地头都不回地问道。
“我是知道这其中厉害的, 别说是灵钧问我来要这钥匙,就算是后土校长来了, 我也得先请示请示您, 怎敢贸贸然轻易就自己做主呢。”
景明听罢低眉看苏锦一眼,“算你是个聪明的。”
苏锦长舒一口气,再是小心翼翼地在后面跟着。
“既然是他自己抢了来的钥匙, 那么怎么惩罚都不过分。他明知道那瓦林近几日生了动荡, 他还这样的不安分!今日的事情,八成就是林子里面的那妖物拿着他当枪使,等这混账贸贸然放了妖兽出来, 毁了那瓦林的太平不说,去林子里面伤了无辜的生灵,势必会激起精灵妖族和我们巫觋族的怨恨来,这样的罪,他小子怕是几世几代都赎不完。他这都想不明白,我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这么蠢笨的儿子来!”
苏锦在后面听着,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好再多说一些什么。
景明虽然说看着冷冷冰冰,以为要强蛮横,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可心里到底是有点主意,有点算计的。他不用细细地去盘问灵钧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这么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奢比尸挑事。要不然为何偏偏就只毁了一只灵兽,却不取灵钧的性命!不就是想让灵钧莽撞起来,生乱生事吗!
“奢比尸算这盘珠子都要打到我脸上了,不过又是这样的雕虫小技,可见那家伙当真是黔驴技穷了。之前常用的手段再来一遍,打量着那瓦林中的巫觋都是傻子,任由他戏耍不成?”景明这样想着,瞧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来,仍旧是一脸的严肃。
今夜如同灵钧一样难熬的,还有千凡。
刚吃完晚饭那一会儿,有九州给自己讲些有趣的传闻逸事,再说一些恭维吹捧的话,倒也不是十分地挂念轩轩和被水桃端走的讹兽。
可等到各房间查完了人,再过了半刻,九州也就回房去休息了。
千凡回房的前一秒钟,嘴上还扬着笑呢,下一秒便临窗叹气起来。
窗子外面是溶溶的月色,是星星点点的酥油灯和欢脱的荷叶状护灯小精灵们堆积起来的热闹。
那样热闹,又那样的繁盛,那样地叫千凡心生羡慕。
院子里又有渰渰青云追月去,匆匆双燕去却回,都是热闹的景致。
千凡与院中的树一般,呆呆地立在窗前,澄澈的目光中是实打实的想念。
于她而言,好看得精灵就像是钻进了心头里的虫子。得不到,那虫子便在心里面弯来弯去的,抓挠心肝。
像是一种毒,催着千凡上-瘾。
亲自养着,皆大欢喜,甚至是喜不自胜。
养后被没收,郁郁寡欢,连带着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好不可怜。
眼下灵兽管理局里的灵钧也是这般心情,进了练功房,再不像之前那样地兴致勃勃。
甚至是都没兴致去动架子上的鞭子,进去了就先坐在地上。
倒不是说练功房里的鞭子不如他被苏锦没收的玄铁鞭好用,而是他还在为驺吾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这发痴发呆的眼神中,比千凡那落寞的眼神中更多出了一丝丝的怨恨。
被他的父亲景明逼迫了这许多年,没日没夜地练功、学习咒语,考取那瓦林巫觋学院。
没日没夜地让自己成为父亲的骄傲。
可是父亲总是那样的冷着一南脸呵斥自己,教训自己。
父亲对他而言是权威没错,但也是一种冰冷的存在。
与其说他敬重自己的父亲,倒不如说是敬畏,掺杂着害怕的尊敬,有许多的迫不得已在里面。
叹口气,越想越难过。
好不容易有了驺吾能跟自己作伴,偏偏叫巴蛇吃了!怎能不恨!
灵钧是把驺吾视为知己一样的存在。
因为在灵兽管理局之中,能够安安静静地听灵钧说一说自己心声的,真的是只有驺吾了。
灵兽管理局所有的巫觋、精灵都在忙着提升自己的地位,提升自己的巫力,都在忙着在灵兽管理局里或者是渡过黑水河去,成为地位更高的巫觋。
灵钧不愿意这么做,又不得不去这么做。
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好不容易成了灵兽管理局里面的骄傲,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么贴心的一个陪伴,一眨眼全都没有了!
有驺吾陪伴的那段日子,倒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如今大梦初醒,只觉浑身乏力,不想再动。
灵钧就那么死气沉沉地躺在练功房的地面上,任由那些幻兽变幻成或狰狞,或妖娆妩媚,或迷惑精致的模样,任由它们一只又一只的朝自己扑来,灵钧全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想当初自己刚进来练功房时,被这些变幻出来的灵兽吓得坐在角落里,动都不敢动。
可如今自己倒是不怕了,知道了它们是虚幻的存在。
可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是打上一百只幻兽,就算是再不断提升自己的巫力,该失去的还是会失去。
每一个巫觋都有每一个巫觋的命运,命运这个东西不论是对禁林里的蒜头,对那瓦林那些有福报的精灵,对那瓦林地位尊贵的巫觋,包括对那瓦林巫觋学院中血统纯粹的巫觋而言,都是不能改变的,都是叫他们束手无策的。
失去了驺吾的灵钧,忽然之间多出来这样的失落来。
一瞬毫无斗志,是因为他既要跟命运抗衡,也要跟自己的父亲抗衡。
可不论是在命运面前,还是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他发现自己都无能为力。
他想报仇,他不想打幻兽,谁杀死了驺吾,谁就得死。这才是灵钧真正想要去做的。
幻兽或变幻成幽蓝的龙头,对着枯槁模样的灵钧呲着獠牙,气势汹汹飞扑过来,撞进他的怀里后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又或者是变成一个兔头的妖怪,摇摇晃晃,上下跃动着飞扑到灵钧的眼前,然后瞬间又化成了泡影。
黑压压的房子里面,魑魅魍魉俱全,咒语巫力都在,却又各自歇息着,碰不到一块儿去。
不碰便无争斗。
灵钧的心智,竟然悄悄地稍微成熟了那么一点点。
只是现阶段这个小子自然不知,他的成长,他心智的成熟,总会是要伴着“失去”二字的。
“得”,源于“失”。
有“失”方有“得”。这互为阴阳的两个东西,真真实实的存在。也就是灵钧他所不甘的命运,哪是什么注定的。
命运是一直存在。
风带着鹧鸪的声音,从林子里面蔓延到那瓦林来,调和着月光揉进窗前千凡的眼睛里。
又或者是稀稀拉拉地散在风中,隐隐约约嵌在灵钧的冥想中。
这两个冤家,如今倒像是合起了命运一般,都为着眼前的得失,抱怨自己的命运,埋怨自己为什么生而为巫觋,为什么偏偏生在这样讲究礼法、规矩的巫觋圈子里面。
千凡想回到东方世界,灵钧不想再看父亲脸色。
他们两个都是一门心思地盼望自由,盼望随心去了。
那种盼望像深夜游荡在那瓦林之中的鹧鸪啼鸣,一声又一声,都往醒着的家伙心里边钻。
不知自己几时上床去睡的,千凡只记得自己在窗前看月亮看卷了,眼睛几乎是睁不开时,迷迷糊糊栽到床上去的。
半夜,千凡忽然觉得肚子里面烧得慌。
像是有一团火从她的腹腔自下而上顶到嗓子眼儿,几乎是要吐出来时,又忽然地窜到腰上去,鼓鼓胀胀的,好是难受。
因为实在倦怠,昏昏沉沉,千凡也不是十分的在意,摸着黑到桌子旁去喝盏凉茶,复又回去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