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都没有找到送这文密信的人，只听那值防的骑士说穿着黑斗篷，戴着面具，没有说话，仅留下了密信就消失不见了。
卞邪同手下的亲卫说不必再查。
不久后，还收到了西港湾巡防长的公文，说预计明日源城西元的贸易船就会停泊西港湾，并附上了一份到港停留的人员名单。卞邪将那份名单递给司黎艾细看，司黎艾还未拿到手便笑了。
抬头监督官，予鑫。
他的好哥们儿。
予鑫来之前还在船上想着如何在牺政捞一笔，商船一靠泊，他予小先生顶着个小官帽双手背着踏上机械云梯，刚落下便看到是自己最铁的哥们儿迎接他。
其实一开始他没认出来，哥们儿几个月不见长得更好看就算了，头发柔长编个小辫，左耳上还戴着个银莲花耳扣，远远看着别提多美了。
可惜司黎艾这嘴一开，予鑫觉得他真是一点都不美。
上来就问有没有什么有趣玩意儿，等他三年回西元还他两倍欧斯特。
源城跟疫城的温度差不了太多，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暖冬长衣袄，手间是羊毛暖手笼，又看了眼自己哥们儿身上的长袖布衣长袍，脚腕上扣着机械脚铐，关心问好哥们儿是不是在疫城受委屈了，衣服都如此单薄。
然而司黎艾虚掩手看向头顶的太阳，不解道：“是西元很冷吗？我今日出来时看了温度计，不过就十五度。”而且今日是跟着卞邪公务来的，为得体面才穿侍者的布衣长袍。
不过见卞邪很喜欢这身的模样，常常往他这方向瞟，他心里开心得紧呢。
予鑫本想着自己身上暖和着挺好的，这下子总感觉是自己虚得慌。
商船上的卖家早已安排下船，予鑫这监督官大部分情况属个虚名，管不了多少事儿，想着船下说话不方便，便带着司黎艾又往船上走，带进了他船舱的休息室。
当然，有安娜跟着，再加上司黎艾也换上了来西港湾必带的机械脚铐，那群盯梢的骑士才放下心来。
船舱有予家的巡防骑士路过，被予鑫唤了一声，让他守在休息室门口。
方才坐下，司黎艾也不拖沓，先问了问叔叔司景旭的情况。
予鑫便说，他当时出船前还去拜会过司景旭，问若是有机会碰着阿黎可有话带去。谁知司景旭听后面色古怪，说了句罪侄无需挂怀，以为他是来挖苦的。他当时连忙解释说，即使阿黎远赴忏悔之地，他俩也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不会因为这事儿就掰扯了，可司景旭还是摇摇头，让他不要挂怀，更不要故意寻找。他似乎明白，又不明白司景旭的表情，“……是不是你的事儿一直惹二叔叔不开心？”
两家亲厚，小时候两人刚见，予父就让予鑫管司黎艾的父亲司景晨叫大叔叔，司景旭叫二叔叔。
“想来那事儿……我应该拦着你的……”
予鑫心里愧疚，明明是一同去西元福利院的，最后被抓的只有司黎艾。
他不是傻子，予家作为行会唯一被赋予正式官职的大家，他不可能被送进忏悔之地。
司黎艾一看予鑫那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是一同陪我去福利院，那些事儿也确确实实是我一人做的，跟你没关系，别自作多情。”
叔叔不让予鑫找他的原因，多半是知道柟荒思尔德那事儿了。
可司黎艾总觉得哪里别扭。
之前叔叔通过黑市送信给我，想来是认识黑市的人，但既然黑市能找到我，那么叔叔应当知道我在牺政，应该会想办法多嘱咐几句才是，却为何又如此谨慎，既不传话传信，又不让予鑫找找我呢？
黑市不像是那种接了事儿完成后，不向卖家报告的买家。
叔叔不敢继续传递消息，是不信任黑市，还是有别的原因？
予鑫见司黎艾说完又一副凝重模样，劝慰道：“阿黎，你也别难过，我到时候回去好好同二叔叔说说……”
司黎艾却摇摇头打断，“叔叔不让你来寻，多半是有隐情……”他搪塞一番，又问了问司家在行会里的情况。
予鑫说，当下司家的情况跟往常一样，还是由他叔叔司景旭代理，不过因为司黎艾的这事情，司家花了不少功夫安抚行会。
他偷偷凑到司黎艾的耳边。
说是一开始，有人提出要撤了司家在行会的席位，予父不同意，大家族内吵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一日……
司黎艾着实没想到，“卫褚裕旁听了行会决议？”
予鑫点点头，又放小了声音说道：“我也是私下和卢子煦偷偷打听到的，自那一日后，大家便再不提司家撤席一事。我当时问我爹这事，我爹不知为何发了大火，让我别管这事儿，更不许我往外说。”
说着，予鑫还对着司黎艾挤眉弄眼。
懂了吧，你我哥们儿，不一样！
司黎艾十分欣慰，想来没白罩着予鑫这小子。
想问的事情几乎都问完了，司黎艾不好多留，跟着予鑫往甲板上走。
想来卞邪的收藏柜里全是些摆放类的小玩意儿，看看能不能从予鑫这儿顺些好东西。
“你要送人？”予鑫还以为是司黎艾无聊，想整点好玩的。他取下手间的暖手笼，将指跟上的一枚戒指取了下来，说：“这个行不，纯度百分之六十的晶源石打造的，贵气又大气！”
看着那鸽子蛋大的晶源戒指，司黎艾只觉得俗气，嫌弃地挥了挥手。
予鑫“切”了一声，将货物单递给了他，他翻找时道：“……这不是年底了，太阳神诞辰日快到了。”
太阳神诞辰日是领主国所有城都会庆祝的日子，再加上自己“收”了耳扣这个礼物，总得礼尚往来嘛！
几页过后，司黎艾忽的皱眉。
这货物单的价格……
“行会冬季出价降了百分之十？”
“哦，是吗？”予鑫也凑过来看，“怪不得那群老头说要狠狠赚一把，销仓底货吧？”
司黎艾没再注意，继续翻看起来。
“是了，你若是遇见一位叫柯瑞的爷叔来进货，给他降……百分之二十吧，少了的我回去一并还你。”
“你在牺政还能拉到生意？！”
“……也算吧，你做就是。”
予鑫又重新打量起见司黎艾的样子。说过得好罢？他又没好衣服穿又没有钱的；你说他过得不好罢？他虽然拴着机械脚铐，又被个斯特克人远远监视，但对比起其他在码头卸货满头大汗还被骂的服役者来说，他实在是自由的狠啊！
“……你这样子还有送礼物的对象？”
“有啊。”
“介意我问问是谁这么倒霉吗？”
司黎艾真想给予鑫的脑袋撬开，看看是不是来的时候西港湾的水进他脑袋里了。一想予鑫给自己说了这么多消息，又不忍心消遣他，只回说是送给主家。
予鑫这才恍然大悟，想来也对，司黎艾肯定是攀上了个好靠山才如此。本还想继续问，却听到司黎艾指着单子上的一个小玩意儿问：“这个是什么？”
他只看一眼，直接唤了位甲板上候着的家仆，让他从仓库找一个出来。
精装原木盒单独包装，推开封盖，里面规格正好，躺着一只类似船中瓶的物什。
予鑫说这叫艇中瓶，是切尔家精品手工厂的新鲜货，瓶身是斯特克晶源残渣重熔的耐高温耐摔的晶源玻璃体，里面代替传统帆船模型的，是现在主流的旅行用蒸汽飞艇模型，因此瓶口开的也比普通船中瓶大些，瓶盖用得是防潮耐腐的上等红雪松。
司黎艾拿到手中一看，那瓶盖上还刻着熟悉的行会出品标志。
予鑫听说这边管理虽然严格，但贸易买卖自由度没有想象中那么低，除了本地有财力的大户，士官与其家眷，就连旧贵族的人也会来选购一二，像这种精品手工艺品也算是热销的商品之一。
疫城人才不像源城人那般把钱花在变成更多的钱的路上，他们更直接一些，要么不花，要么把钱投资给自己。
司黎艾很满意这个艇中瓶，本想给予鑫写个欠条，予鑫却大手一挥说，既然是上贡给他主家的，那就当是他拜托主家多多照顾的厚礼了。
况且就这一个，看在司家的面子上，切尔家也不会收这钱。
司黎艾方才谢过，主家便在船下等他了。
那身穿夜蓝色骑装的青年立在机械云梯附近，与那斯特克人交代几句后，视线便看了过来。
午前的阳光温暖喜人，偶尔徐徐海风吹过，将甲板上那人过肩的茶发微微吹起，阳光便撒在那耳垂的银莲花上，泛起一束惹人的光。
这人轻骑御马时风流倜傥，长袍织发时风度翩翩，令人止不住的心动。
码头人潮汹涌，但卞邪的视野里只有司黎艾一人。
远处，司黎艾见卞邪张了张口。
阿黎，回家了。
因这简单的一句话，司黎艾的心脏便疯狂跳动着，连眼眶都倏然一热。
回家……吗？
海浪翻涌着血液，激起一阵阵波纹，动摇着司黎艾的心绪。
予鑫朝司黎艾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位着蓝衣骑装的清俊青年郎立于人潮中。他睁大了眼睛：“他就是你的主家吗？噢哟，看上去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已经是舰长啦？”厉害，不愧是“司小先生”的眼光，寻靠山都如此有眼力。
司黎艾一见卞邪就止不住地露齿一笑，他随便应了一声，同予鑫一起乘机械云梯下去。
予鑫止不住的好奇：“你在舰长家过得不错吧，服役什么内容啊？”
见着眼前人越来越近，司黎艾心中越是欢喜，视线也不再挪动，随口答道：“负责他的起居，给他端盘倒酒，递笔沾墨……”
予鑫想了想，“哦……原来你是侍从啊？”
卞邪见司黎艾回头对予鑫说了什么，予鑫一脸震惊地看向了他。
那云梯快到底，还欠两三阶，司黎艾长腿一迈便落到艞板上，朝卞邪小步跑来。
他问，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迎着阳光，司黎艾食指竖在唇边，悄声对他说。
我说，我是你的小情人～
……
一直到归宅，卞邪也没打听出那木盒里到底是什么，只听司黎艾哄他说这是他好兄弟上贡的“贡品”，提前预备给太阳神诞辰日那一天的。
太阳神诞辰日的晚上大家会准备一顿丰富的晚餐，并在晚餐结束后交换礼物。
“你可不许提前打开。”司黎艾“警告”道。
“哦……”卞邪闷闷地应着，心想罢了，到时候便知道了！只是那天晚上两人得去黑市，也不知这礼物何时才能开了。
他有些期待。
午前的阳光还未持续多久，到中午又变成了阴天。
趁着卞邪外出，宅内的仆从将事务室打扫了一番，终是整齐了许多。只是室内还是比外面冷些，梵朵儿便嘱咐先燃了些香木，两人回宅时还有些嫌热。
司黎艾将卞邪的外衣挂上，将新的案卷帮忙搬到圆桌上，才坐到卞邪身边。
因为某人的情难自抑，现在多数时间卞邪都选择靠坐在软垫上，在圆桌前批文卷。
卞邪问司黎艾聊得如何，司黎艾挑着重点跟卞邪讲了一番。
要是按照司黎艾的说法，得亏见着了值得信任的人，不然按照原来的计划将信给黑市或者邮差，这信到西元或多或少都会被截走。
卞邪：“虽然司二先生并没有给你带话，却似乎在提示你，不要跟他联系。”
司黎艾：“嗯，现在想来，叔叔多半也知道我在牺政，只是从什么渠道得知的还暂未明确。”
不联系的理由，可能是不信任黑市，也可能是不信任整个疫城。
且若是卫褚裕的事为真，那么就连西元，他可能也不太想相信了。叔叔一人在宅邸，除了处理司家的产业，还要应付上层的压力……
司黎艾忽感掌心一热，发现卞邪正皱眉看着他。他安抚一笑，与那只手十指紧扣，另一只手将对方眉间的褶皱揉开。他换了个话题，“今早跟着你一路的，那高低眉又满下巴胡茬的老头，是你们牺政向西元商船谈价格的代表？”
卞邪一听司黎艾那形象鲜明的描述，着实忍不住笑意：“人家那是财相的代理人……准备跟黑市借钱，不得谈个好价格。”
司黎艾听了觉得好笑，原是还没借到手，“不是怕价格太高，到时候借款还利息还不完吧？”说着，牵着卞邪的那只手松开，去搂卞邪的腰。
卞邪朝司黎艾怀里靠去，也没了批文卷的心思，开始玩司黎艾的发辫。“毕竟黑市的利息是按欧斯特或者高纯度晶源结算……虽然他们提前做了相应的预算计划，但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
“当时我在场，看那商船代表以一嘴之力把代理人和他的助理们都说懵了，中途休谈时，我好不容易帮代理人把清单和价格理顺一遍，重新开谈时，那商船代表又将那代理人绕进去……我在一旁算了算，比第一次聊的价格还翻了一半。”
他平时鲜少讨论这些，今日却不知不觉说得多了。
司黎艾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笑那老头过于古板，还说那商船代表早已从代理人的话里知道牺政不愿意吃亏，也早已给了台阶，谁知那老头没听懂，反而还将些杂七杂八地货量提了上去，价格能不翻倍吗？
卞邪一听，确实也是这个意思。他道：“果然不能跟你们这些商人谈条件，说多错多。”
司黎艾听后一笑，在卞邪耳边轻声道：“我条件就一个，你是我的就行。”
卞邪听得耳朵发酥，怨得扯了一下司黎艾的小辫。小辫的主人因而闹起来，抱着人撒娇，说是扯疼着了，要亲一口才能好。
得亏事务室敲门，卞邪才逃过一劫。
司黎艾幽怨地站起来，乖乖去开门了。
门前，安娜领着一个孩童。
那孩童眼神清澈，唇角含笑。
他那细小的脖颈处，戴着紫罗兰色的颈枷。
“邮差珀斯特，信送司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