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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裂声轻响,楚灵均浑身一震,立刻抓住了衣寒雪垂下去的手。衣寒雪微微凝眉的瞬间,楚灵均已掀开了他的衣袖。洁润如藕的手臂之上,不见一个银环。楚灵均盯住衣寒雪的眸子,道:“是不是。。。。。。碎了?”

衣寒雪含糊着应了一声,道:“没事。风情环系于情窍之气。。。。。。待过些时候,自可复原。”

楚灵均的手指忙忙移到衣寒雪腕上,阖目凝神,小心试他灵脉,果觉灵气平顺,已无丝毫异常。楚灵均悄舒一口气,睁眼道:“情窍虽是偏窍,看似灵元之附,可有可无,内里之气却与灵魂之本相牵。”说到此处,楚灵均心头一动,忽的回忆起来,暗道,“这话。。。。。是师娘和我说的。她曾要我于正道之外,再暗修情窍一道,为的就是万一遇到凶险,灵气全数耗尽,仍可凭借灵魂中最后一缕魄息,牵动情窍之气,救我性命。难道在梅林中,师娘将我逼到极处,是想迫我引动情窍之气?情窍之气与魄息相牵,魄息乃灵魂之本。若是以魄息辨认,绝不会有误。”楚灵均回想着师娘当时的神情,心中一颤,道,“师娘是听见了我叫自己的名字,才恢复了一些神志。接着,才开始试探我。她竟然。。。。。。不相信自己能辨认出我?她的耳目之感怎会如此衰弱?”

忽听衣寒雪道:“银环既可隐匿,可见并无多少损伤。”

衣寒雪的银环,不论是正属灵府,还是偏属情窍,都是由灵气所凝化。若是灵气充沛,自是隐现随心,可若是灵气乱流,不受控制,银环内凝之气一如无主之臣,不受收束之下,便会显形。若是灵气乱流无凝,甚至虚弱至空溃的地步,银环之形便会溃散成气,甚至就连其中之气也会彻底消散。若是到了如此地步,自是命悬一线。

楚灵均听衣寒雪如此说,越发心惊胆寒,暗暗埋怨自己直到如今才忽然想起来情窍一事,当时见衣寒雪手上八环毕现,竟是全然没想到他正身处危境,竟还只当与他说说话并无大碍,竟还那般惹他气恼。楚灵均垂了头,越想越后怕,又气又急,默默红了眼眶。

当年师娘要他修炼情窍,他玩心烈性正盛,光是遵从师父之命,凝心净元,修炼灵府之气都憋闷得要死,哪还能于灵府上再开一窍?且修炼的还是他瞧不上的婆婆妈妈,缠缠绵绵的柔暖之气。故而只是应付了师娘几日。师娘探得他情窍已开,又知情窍虽是偏窍,倒是比修炼灵府之气更需绵长之功,且情窍与灵魂为互为表里,虽是师娘,总是探他魂里私情也觉不妥。故而,并不知晓他只用了几日功,便早丢在了九霄云外。若不是今日有衣寒雪,他怕是到老都想不到自己情窍已开。

衣寒雪见他沉默不语,甚是难受,微微含笑道:“你现在是觉得愧疚,还是在想该如何报答我啊?”见楚灵均嘴角一抽,竟仿佛要大哭,衣寒雪玩笑道,“你这个人说风就是雨,没什么长性。我怕你反悔。”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砚台道,“不如,立字为据。”

楚灵均猛然抬头道:“不对!”

衣寒雪道:“不然。。。。。。如。。。。。。如何?”楚灵均竟是已扑了上来,撕扯般拉开了他的衣袖。

衣寒雪忙边闪躲边往回拉扯自己的衣袖,似是愠怒地道:“你做什么?”

楚灵均低喝道:“你别动。”

衣寒雪听出了真怒之气,微微一颤,竟是叫他镇住了。

楚灵均见衣寒雪一动都不再动,一双秋水明眸之中竟似带着孩子般的慌张之色,不禁轻轻叹息一声,虽明知他不想让自己看,却还是狠心避开他的眸光,再次拉起他的衣袖。

一道血红之色触目惊心,楚灵均心中不禁暗道:“果真。。。。。。”霍然抬眸,眸中也已露出血红之色,道,“你难道不知道情环若是硬生生崩散,小则灵府受损,大则魂息同散?你是不要命了吗?”

衣寒雪定定望了楚灵均一眼,忽的蹙眉垂眸,抿住了嘴唇。

楚灵均忽的想起自己刚刚出画境的时候,衣寒雪面上也是如此隐着寒霜之色,不禁奇道:“他生什么气?他。。。。。。他竟像是比我还生气?”刚气恼地要再说,忽见衣寒雪眸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道,“我不要命?你就要命了吗?在画境中之时,你为何不止不逃,还自投罗网?就算是你的娘亲,你难道不知道那绝不是她的本意吗?哪个做娘的,会希望自己的孩儿投胎入腹,是为了赴死?”

楚灵均呆呆愣愣,眨了好几下眼,才结巴道:“不,我。。。。。。我,我,我就是一时心软。而且,入画的只是一个魂影的化身,不会。。。。。。”楚灵均小心地瞧了眼衣寒雪的脸色,立刻改变口风道,“就算有些损伤,只要我好好修炼,也能,能。。。。。。”楚灵均悄悄瞥了一眼,很识时务地立刻闭上了嘴。

半晌,衣寒雪才像是怒气渐平,似是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还要去谪仙门吗?”

楚灵均听他转了话题,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欢欢喜喜地抬起头,忽的想起衣寒雪先前劝他勿要去谪仙门的态度,只敢点了点头,道:“嗯。”

衣寒雪道:“将画境中之事都说与我听。”

楚灵均道:“你不是自己入了画境吗?”

衣寒雪道:“出来得太匆忙,没顾得上细察。”

楚灵均逮到机会,立刻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衣寒雪面色微微一凝,楚灵均心头一跳,暗道:“完了。又要生气了。”默默在心里叹气,道,“他怎么越来越爱生气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衣寒雪舒了一口气,像是听见了楚灵均的心声,克制住自己的心绪,淡淡地道:“我入画境的那缕魂气虽是消散了,可到底曾凝合于你的魂气之中。况且送你入画境的咒法又是我下的。凭意追踪,不算太难。”

楚灵均心中奇道:“凭意?我与他一未灵魂相映,二未躯体相合。不过是借了一缕魂气到我灵魂之中,且又已散尽,他竟能随意追踪到我?”

衣寒雪像是看透了楚灵均的疑惑,解释道:“魂气纵是消散,曾相凝相合,总会留下些微气息。”

楚灵均不禁心虚地拿余光瞥他,见他神色略显尴尬,竟似有几分羞怯,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禁暗暗奇道:“这怎么像是我说谎被发现时的模样。”却只当是自己胡想,并不当真认为衣寒雪会屑于行胡扯诓骗之事。

楚灵均将画境中的所见所闻,半点不露地讲给衣寒雪听。越讲心里越觉得奇怪。这一桩桩一件件,点点滴滴,不是难言之隐,就是沉痛之事。楚灵均却是坦然倾吐,竟比这些事在自己心中暗自翻滚时,还要坦诚几分。就仿佛只要有衣寒雪在,恐惧,慌张,自疚。。。。。。全都有了可依可傍之地。悲苦的泪珠再多,也有融化它们的汪洋大海。楚灵均自己都觉得好奇,他本以为自己会泣不成声,字句难成,可眼眶虽时不时有些湿润,竟是一滴泪水都没有流下面颊。衣寒雪始终望着他,温柔而坚定,他的整个身躯和灵魂,都仿佛绵绵柔柔地被紧紧拥抱住了。楚灵均忽然又想起师娘说的话:“灵府之气,须如高山,坚垒不倒,情窍之气,要似流水,柔绵不绝。”楚灵均说完了所有该说的,抬起头,迎向衣寒雪的眸光。但觉此时的衣寒雪,身躯似高山,可倚可仗,魂气如流水,可依可蔓。

衣寒雪与楚灵均四眸相对,不觉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垂眸道:“照你所说,你娘给你父亲的图纸上,画的正是这一间屋子。可是,你只匆匆瞥了一眼,时间又隔了这么久,你当时又还小。。。。。。”衣寒雪忽的眸色一变,仿佛被戳中了痛处,一时竟说不下去。

楚灵均微觉奇怪,却只当他是为这件事劳神,忙解释道:“我那时候虽小,却记得真切。”

衣寒雪眸色一漾,随即沉凝,喃喃道:“是吗?”

楚灵均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况且,若非。。。。。。若非师娘与我爹。。。。。。”楚灵均深呼吸一口气,才接着道,“我娘知道父亲有二心,要去结交公主,宁肯抛下一切,只身离家出走。却又为了我,为了外祖父,为了所谓的阖家团圆。。。。。。”楚灵均从鼻中冷哼一声,苦笑道,“宁肯回到楚家。她性子倔强,离家时绝不拖泥带水,决定回去,便已是弃绝了与父亲之情,决心要以我为重。那她后来又怎可能为了父亲再多一个心慕之人而决绝至此?”

衣寒雪叹息着点头,道:“在深情之人心中,朝三暮四之情根本算不得情。怕是连一个‘慕’字都担不得。既已弃之如敝屣,确是不会为此再动怒。”

楚灵均听衣寒雪如此说,眸中流波暗漾,只觉得比自己所言还要恰表此心,点了点头,幽幽叹道:“唯有情字动人心肠。娘亲会如此生气,是因为我爹伤及我娘在意之人。”

衣寒雪道:“你师娘?”

楚灵均面上露出无奈纠葛之色,望向窗边那瓶白梅的枯枝,道:“依画境中所见,这种插梅之法也是我娘教给师娘的。娘亲与师娘又曾一起在这个山庄里待了数月。娘亲一看图纸上的梅花花瓶,自是知晓与师娘有关。只怕父亲能讨得师娘欢心,还是他学着我娘,依样画葫芦。”楚灵均衣袖轻轻一抖,那支白梅银簪便落在掌心之中。

楚灵均凝望着银簪,眸中露出悲哀苍远之色,道:“我娘将银簪给了师娘。父亲定然在师娘处见过。他若是没有瞒过自己与我娘的关系,师娘定然会避着他。如今回想。。。。。。小时候,师娘第一次见我,瞧着我默默出神,恐怕就是见我与父亲有几分相像。她问我父母之事,我当时刚失了娘亲,心中怨恨父亲,提及父亲,便只是黯然摇头。师娘便以为我父亲死了。想来父亲对师娘也并未如实相告,提及过我。”楚灵均眸中闪过伤痛之色,接着道,“后来,师娘便一直将我视如己出。她瞧着我的眼神,有时候甚至让我觉得,她就是我的亲娘。可我常常觉得那种眼神之中,似是有一种解不开的怅然。或许在她心里,时不时会想,若是她与我父亲有一个儿子,可能就是我这般模样吧。唉。”

衣寒雪悄悄叹息一声,道:“然后呢?”

楚灵均道:“哪还有什么然后?不过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上月。。。。。。师娘她。。。。。。”楚灵均哽咽的语声忽的一顿,道,“我想起来了。去年,去年有一段时间,师娘总是避着我。哪怕是见了面,眸光也总避着我。还有,还有她日日戴着的梅花银簪,那时以后,再没见她戴过。”楚灵均睁着一双空茫的大眼,迷雾里似藏着深渊,望向衣寒雪幽邃而澄澈的眸子时,霎时觉得心明神定,黯然道,“她定是知晓了真相,难以再面对我。”

衣寒雪眸中早已有了了然之色,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你师娘与你娘亲,一般的疼你爱你。她们就是知道你会像现在这样难受,才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

楚灵均明知衣寒雪说得半点不差,感念师娘与娘亲的疼爱,却越发觉得她们承受着那般纠葛煎熬,自己是她们最亲最近之人,竟全然置身事外,一无所知。楚灵均不禁起了自厌自弃之心,竟是反驳衣寒雪道:“你怎么知道?你是她们吗?”一时间心头电闪雷鸣,情潮暗涌,牵动起先前在画境之中与衣寒雪的问答。

恍恍惚惚地,楚灵均凝望着衣寒雪的眼眸。在画境中之时,衣寒雪未曾回答他的问题,似如镜影一般,反映于此时的问题之中。他静静地站着,仿佛天地空阔,唯余衣寒雪与他。他默默地等着,竟连自己心头的草荒马乱都似尽忘了。

“我知道。”语声沉静,似不带波澜。

楚灵均被沉静里的万分笃定惊得心头颤动,声颤语乱地道:“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衣寒雪定定望着楚灵均,眸光温柔而坚定,只道:“是。”

楚灵均心情激动,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心头忽又震荡起勇气,灼灼望向衣寒雪,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握他的手。

衣寒雪情怯之下,也向后微微缩身,却又不舍退后,身躯在后缩前趋之间摇颤了一下,转而僵直如铁,似是心意已决。衣寒雪轻轻摊开手心,贴向楚灵均的手掌,忽觉他的手竟是从他掌上游过,灵风一般钻进了他的衣袖。

“你。。。。。。?”衣寒雪咬紧嘴唇,忽的眸色一凉,望向自己的手臂。手臂之上那道血红色的伤口中,竟是血气游动,热气蒸腾。

楚灵均望向自己掌中的银簪,银簪竟也冒起莹莹之气,其上的雕纹化成了一条一条水气,丝丝变幻,似凝如裂,看得人眼花目眩。楚灵均将银簪靠近衣寒雪的手臂,接着又拿得远些,再接着,又靠向衣寒雪。如此几次之后,惊道:“这银簪中的魂气竟当真与风情环中的情气相互牵连。

楚灵均想了想,越发急道:“风情环碎裂,情窍之气乱行,竟引动了银簪中的魂气。更奇的是,你伤口中残留着的情气竟与银簪中的魂气相应相和。魂气不安于银簪,情气便也胡乱蹿行。情气于灵脉中通行,虽黏着于灵脉表壁,又是细绵隐幽之气,灵府中的灵气于灵脉中央来回,不至于受到影响。可情气若是这般胡蹿下去,会越来越强,早晚会影响到灵府之气,到时候,只怕灵脉拥堵,灵气或截或滞,不止损了灵脉,更会反伤灵府。”

衣寒雪眸中却是隐隐含着笑意,静静听他长篇大论,待他说完,仍似有些意犹未尽,只道:“无妨。”说罢,手臂轻轻一抖,一只银光微寒的圆环便出现在衣寒雪的小臂上。

楚灵均道:“雪环。”

衣寒雪微微点头,手臂轻轻一动,雪环便嘶嘶有声,跟着,雪花纷纷,竟是从雪环中飞了出来。

楚灵冷得牙齿打颤,抱住双臂道:“衣寒雪,你不冷吗?”

衣寒雪微微摇了摇头,道:“你若是冷,便出去吧。”

楚灵均见衣寒雪手臂上的伤口渐渐凝合,那道血红之色转眼竟是变回了润玉洁雪般的肌肤,不禁暗暗欢喜,心中悄悄斥道:“早时干嘛不治?这家伙可真是不拿自己当回事。”心情舒缓下来,才有心思瞧那雪花,只见一小半雪花飞向了衣寒雪手臂上的伤处,一大半却是飞向了楚灵均掌中的银簪。衣寒雪的伤口愈合之后,就连那一小半雪花也很快转向了银簪。

楚灵均急道:“你别着急撤啊。瞧着好了,未必内里也都好了啊。”

衣寒雪“哦”了一声,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

楚灵均见他唇角憋着笑意,不禁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嘿嘿”笑了两声,却还是隐隐觉得不放心,踟蹰了几下,终是忍不住道:“你可别逞强啊。”话刚出口,忽觉身上又是袭来一阵寒凉之气,不禁打了个寒颤,忽的心神一凛,暗道:“衣寒雪之前回答我那两句话,还有,还有。。。。。。对我。。。。。。对我。。。。。。”楚灵均面上不禁热了起来,心中却又隐隐觉得寒凉和失落,不情愿地想道,“难道都是因为伤口中情气翻涌,乱了心性之故?”转念又觉不对,暗道,“就算是情气,也不至于能这般扰乱他啊。不可能,绝不可能!”

转念之间,已听衣寒雪道:“你若是冷,就出去吧。不必在我面前逞强。”

楚灵均忍住颤抖之意,道:“谁,谁逞强了?我。。。。。。我热得很。”话出口,恨不得往自己脸上甩个耳刮子,但觉脸上当真是火辣辣的,方才的羞怯之气竟是半点未退。如此一想,又觉衣寒雪的眸光被自己脸上的红晕吸引过来,脸上便更是火上浇油一般,一股脑地滚烫起来。

正是焦灼难安,连吞口水,忽听衣寒雪道:“这银簪中的邪热之气,我的雪环既是降得,你身上的邪热之火,想来我也降得。”

楚灵均心头一颤,暗道:“邪热?”刚举起手,还没来得及摸一摸自己越来越烫的脸,便觉眼前青影一动。跟着,腕上紧紧一束,整个人都被衣寒雪的衣袖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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