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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道你死于一场绝望。

可你明明是被夹在不断出现的微小喜悦,和随之颠覆的砰然打击中,这样如此游戏捉弄的往复里,慢慢消耗掉了生机。

……

“陆队,人渣抓到了。就在现场,根本来不及跑。”呼啸而归的警队成员之一,略显嫌弃地边擦着自己刚才押解犯人的左右手掌,边说。

陆诚想着“老师”的那副大腹便便的模样,就格外认同警员的话。

这个负重两百斤肥肉逃跑嘛,确实有点为难人。

警员们七嘴八舌关心道:“陆队,既然补习班已经被端了,那什么时候去揪幕后大boss?”

“我们迫不及待那刻。”

阳光的热漫无目的灼烧着无垠土地,道路两边的柳树都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叶子细片如飞刀,其实不过碌碌。

无风,贴着树干,等待公交车驶过掀起的一点点风浪,聊以慰枯燥乏味的心情。

相较夏日炎炎的唯一不同,便是这环境里再无聒噪吵闹的蝉鸣声,安静得风平浪止。

“谢澄亭起来确认,这是不是你所说的王老师?”陆诚敲打着金属杆,冲内里极度不耐烦地道。

越渐清瘦的他两个又塌陷又青乌的眼睛,分外憔悴,许久没开口说话的声带,卡着浓痰似的粗嗓,消磨着对面人的耐心。

“王老师。”他直直看着浑身肥腻的大胖子,“好久不见。”

“行。”听闻谢澄亭话音刚落,陆诚就迅速地让人拷走了王老师。

谢澄亭明明犹豫着还想再说些什么,他们却立马没了身影。一切快得仿佛是自己的遐想。

奇怪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双眸即使蒙了尘也还有零碎的灵气,在明亮的灯光下仍注定恶臭收尾。

通亮明晃晃的走廊内,壮硕浮肿的中年人,脚步笨重拖沓地走不快,被警员推着催促。光束拢入所有存在的物体,慢慢的降下昏暗。

锒铛碰撞的闷响,在漫长的一生里泛起不小的水花。

*

繁华热闹的都市星期六,商城外圈入口围满了人,临近上午十点,大家都使劲塞进阴影,互相拥挤着,等待开门一刻。

门口的游乐设施纷纷充上了氢气;开了闸放出许多清水在池中,小鲤鱼纯真畅快地游,不知道未来多舛的命运。

陈萱宁的车飞快路过行道路边的盎然的月季,窗内的荒芜与窗前格格不入。

她是清澈温柔的医生,也曾活得骄傲高昂,坦荡开朗,偶尔却像个漂泊无依的浪漫诗人。但眼中越发清晰的随性不会骗人,时不时涌起失控的念头不会骗人,笑意边缘被掩藏的苦涩和无奈也不会。

望进她那双始终陌然的灰暗色瞳孔,透亮的气质迅速包裹了你我全身,如松针裹满霜雪的冷冽,像是顷刻坠入雨天软软的乌云层内。

永不熄灭的的火炬,虽然在风浪里飘飘摇摇,却仍然热烈招摇的——

执念。

鞭笞凶手的执念。

一直燃烧着陈萱宁本该自由无忧的灵魂。

……

她轻轻掸去父母墓碑上的尘土,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陈萱宁和父母的肩膀,鸟雀在树枝间欢快地唱。

沿坡一步、一步走落台阶,撩起眼睫便看到了楼梯最底下,一身干净清爽的方夏,正微微扬起嘴角,害羞又赤忱地目不转睛。

灰仄仄的三五鸟儿边叫边飞过他们头顶之上,留下一阵轻松和愉悦,令人不由欣喜欢爱。

“方夏怎么会来这?”明知故问,妥妥是被偏爱的典例。

偏偏就是有人愿意陪她装糊涂。

“因为,我要变一个厉害的魔术:只要陈萱宁回头,就必能在身后见到我。”

“这是属于方夏的魔术。也是方夏喜欢陈萱宁的铁证。”

这下,彻底轮到侃侃而谈的陈萱宁支支吾吾半天,不好意思地哑口无声。

今天的阳光正好,照得人心思发懵困倦。方夏喉头肺腑积压的真心话,竟一股脑倒了点苗头出来。

索性如此,那就免了下次再寻时机,他直接趁热打铁问:“陈萱宁,在重症监护你说的话,现在还作数吗?”

并排散步在墓园外围的绿化人行道上,安静的氛围中方夏小心翼翼的问题,尤其珍贵的心动。

她该怎么回真诚的少年呢?

难道告诉他全部都只有利用吗?

是不惜拿他作诱饵,为了让潜藏在她身边的幕后凶手暴露踪迹吗?

至少如今的陈萱宁她不忍心这样的直白。

绿化丛里一枝挂满五六个花苞的月季灌木,吸引了众多翩翩起舞的蝴蝶采撷,为清风中的秋日增添秀丽风采。

远处栾树绽放的黄花红果,都在“莫怨中秋花事少,秋在枝头栾树花。”内迎接盛大的初秋。

可是他们忘记了,曾经她并没有承诺什么。一切一切尴尬愧疚的缘由都是因为双方之间,那点早已心知肚明的少年悦慕。

“方夏……你看有只美丽的蝴蝶。”

其实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于是佯装着惊讶没世面的样子,附同她说:“是啊,是很美的蝴蝶。”眼珠子却是滴溜溜固执的注视着陈萱宁。

不愿放走任何美色。

她明明感受到了那一束炽热的爱意,心烦意乱,理智制止了本能的渴望。

陈萱宁始终没有侧头回应方夏哪怕是一丝假装的厌恶。

他们只是无所事事地越走越麻木,窘迫被凉风打散,陈萱宁只会越来越说服自己想法。

沉默着并肩逛了大半小时,眼睁睁瞧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远。

心中荡漾流转的纠结,踌躇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拒绝。

入了迷宫的当局者,又要怎样才能辨清?

辨清,

无数次陈萱宁望向方夏的眼神里那些不自知又脉脉的情,究竟是爱还是友谊。

“陈……陈医生,虽然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妥,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少接触点唐睿为好。”立马退回朋友界限,却提了个超出爱人边线的建议。

“唐睿?”她疑惑。

琢磨不透方夏小小的脑瓜子又浮想到哪儿去了。

“唐睿是我哥,如胜亲哥。”

“所以不管有什么理由都请住嘴吧。”陈萱宁的态度无比得坚决。话语里对唐睿丝毫不遮掩的维护,令方夏醋得嫉妒发狂。

让他一时羡慕得忘了本来要说的正经事。

风平浪静中难得刮起一抹微风,擦着他脸颊,拂起她碎发,吹不动这附近环境里停滞不前的酸。

“滴——”

不远处响起喇叭声,是一辆出租车的司机,他探出身子喊:“嘿!你们走不走哇?我刚送人到这,左右得回城,可以顺带捎上你们。”

方夏没接问句,怔怔凝视着陈萱宁。

司机还在大嗓门的赞赏“如何郎才女貌”“如何登对般配”……

太阳猛烈的热度爬上皮肤,恢复了蚂蚁啃噬血肉的煎熬,密密麻麻的烦死人。

陈萱宁被盯得避无可避,再也装不下去耳聋眼盲,无奈点了点头,答应了方夏无声的邀约。

——跟我同车回去,同我抛下一切私奔吧。

当然了,陈萱宁从他湿漉漉、可怜巴巴的眼球里理解出的内容当然只有前半部分。

后面的部分是方夏的私心。

他食髓知味地满足,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中。像水晶球里的公主明明一敲就能得到,只是方夏偏偏懂得礼节。

出租车一骑绝尘,快速地将墓园抛之脑后。陈萱宁坐在左边,出神地看着窗外后退的街景和普通的店面平凡的生活,努力忽略方夏的目光与司机的喋喋不休。

浓烈到无法形容的喜欢。

好家伙,方夏直接摊牌打直球了,从此以后,他可以堂堂正正冠以爱慕之由,而大方关心和追求了。

那时候的他,嘴巴对付着司机,眼中含着一腔温情池水,内心沾沾自喜许久未歇。

暖阳陪着方夏愉悦的心情,触及到的全部画面都蒙上了一串靓丽爱心,什么都不枯燥,可以永远永远享受。

可若干年的他,再回想起这个格外刻骨的午后,多么希望当时的自己能拉住陈萱宁的手,让车拐一个弯去宁静的公园里。

看高贵的天鹅在湖面遗世独立,吹凉爽的秋风让舒适醍醐灌顶。

脱离世俗的尘嚣,多多拥有那短暂的惬意。

而不是就这么等待出租车慢慢在警局前刹住,天真的脑子还只有雀跃激动的烦恼:该带陈萱宁去哪里吃饭呢?

那么美好,那么傻。

……

“陆队,许应柔的案子结案了,您在这签个字吧。”警员递出一份文件。

陆诚三下两下就签好了潦草的大名,心里嘟囔着方夏竟溜这么快,却又有一个人闯进了办公室。

他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还以为是被那人的毛躁吓到了,“拜托大哥,能敲敲门再进来吗?”

警员来不及抹额头的急汗,“陆队案子,兰园小区有人命案……”

雷厉风行的陆诚收起了嬉皮笑脸,尽管心跳依旧在胸膛内有极明显的震迫感,他也没有腾出空余时间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穿梭在通道里,高喊着其他人:“刘边清,兰园有命案,立刻准备跟我出警一趟。”

眼睛一瞥,瞥见了自大厅走入的方夏和陈萱宁,顾不上疑惑,“方夏出警。目标兰园。”

“好。”

两人几乎同时应答,急匆匆跟上陆诚步伐。

方夏小跑出了四五步突然停下回头,看看陈萱宁嘱咐她:“等我,很快回来。”

陈萱宁笑着温柔祝福他,颀长的身姿静静在道口狭窄的门缝前站立。

那时候谁都猜不到后面的故事,陈萱宁只是觉得心一阵一阵莫名其妙地发慌,道不清说不明。

“死者的名字?性别?”陆诚边走边问。

“叮—————”

她的脚步踉跄着差点摔倒,堪堪扶住一个箭步冲过来的方夏。

世界里失去了声音,只见着那个警员的唇瓣还在眨动,耳窍却充斥住了尖锐的刺鸣,眼泪立即垂落地面。

狠狠掐紧了握住方夏的手掌,红着眼呆滞地仰视担忧十分的他。天寒地冻,如坠冰窟。尚存的一丝希冀,嘲笑着命运的安排和个人的无能。

恨!

平等地恨所有。

恨死亡一个一个夺走了她身边亲近敬爱的人。

人间的阳光已经照不到陈萱宁了,微笑着质问为什么今年痛苦这么多?

要她本就不多的温暖一点、一点流失。

一寸……

一寸……

割剜她护身的盔甲……

“我也去,我必须去。”陈萱宁缓缓对上陆诚的眼,里面深邃的苦震动了他的心尖,“现场很血腥,对吧。”如此坦然,这样肯定。

“目击现场的人需要心理疏导,我可以确保他们不留下什么阴影。”吐出一口绵长的寒气,一口彻骨的冰凉。努力证明着自己的价值。

甜甜的血腥味,勉强算是苦尽甘来。

陈萱宁稳住了颤抖的指尖,放开方夏的手,踩上一步一步实地。

人间的秋日温暖企图包裹她,却被冻出十里外的冷驱逐。

眼眶忍不住泛出泪花,涩涩地不敢眨眼,她挂着一滴欲落未落的泪珠,旁若无人地缓缓走出大厅。

在灿烂的阳光底下回头。

一笑,抖落了那滴晶莹剔透的泪,“陆诚、方夏,怎么不来?”

晶莹剔透的人几米外文静站着,却恍如隔世般不真切。

方夏早就克制不住心疼,立马撒开步子百米冲刺似的速度奔向像极了一缕轻飘烟的她。一把将人揽入怀中箍紧,死死搂住不松手。

这一刻,剩下所有人都是无意义的白背景板。

*

寂静的石碑,一个黑衣人渐渐踏上漫长的台阶,野草堆肆无忌惮地疯长,宽大的帽沿遮挡了黑衣人面容。

一抹淡淡畅意的微笑,开怀地自言自语,“陈叔叔,毛阿姨,你们还记得我吧?”

柔柔抚摸的那处赫然是陈父陈母黑白的慈祥照片,黑衣人耐着性子将其上干净的地方慢慢黏上黄褐泥土,又狠狠踩烂了墓前娇艳的花朵。

凌乱残破的白色、黄色在一地温馨中被深深嵌入土地,人去风卷凋零。

背后一片盛大的墨绿影,黑衣人微抬起脸呼吸新鲜的气息,严实的装束看不出年纪身份。

“陈萱宁,我的礼物你会喜欢的。”

一只洁白的鸟儿扑扇翅膀掠过黑衣人头顶,尖叫着嘶哑着躲避这漆黑的神秘,声声泣血椎心的哀痛追悔,惨烈为炎日落幕。

自由的鸟群飞不过浓密的黑夜,凄冷悲伤的秋正一点一点蚕食着夏。周围起风了,光球驱散不薄铺天盖地的必然。

警车“呼啦呼啦”抵达所说的案发地,在满目暖黄山河之中,照着疮痍破碎的情感和理智。

远处清澈澄明的木林,山间千里迢迢莺啼雀。

拉起长长明黄色的警戒线,呵退了围观的好事群众。

陈萱宁失神,跌跌撞撞出现。

这一次寻常普通的出警,却是砸在她世界的一根稻草,兴风作浪,掀翻一舟孤灯船只。水汽氤氲朦胧,救不回的是因为大雨滂沱。

“谁让你不听话呢?”嗔怪着,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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