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这个家的每一间屋子每一处地方都留下墨姜墨如的痕迹。
“阿如，哪怕此时此刻我也觉得跟做梦一样。”墨姜依旧紧紧抱住墨如。
“此时此刻。。。”墨如反手摸着墨姜的脸，“我倒觉得孤竹国君那时好像做梦，明明是我，但却觉得如同前世今生一般割裂。”
“阿如喜欢做孤竹国君吗？”墨姜在墨如耳边呢喃着。
“封建王朝都覆灭了，更妄论奴隶社会。”墨如拍拍墨姜的手，“我饿了。”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墨姜弹起身，摩拳擦掌。
“炖肉吧，就像你过去常做的那样。”墨如看着好不容易穿上衣服的墨姜，“不过家里什么都没有，需要你去买。”
“好，阿如且等着。”墨姜抬腿准备走，顿住，“要不，我们一起？”
“呵~”墨如轻笑，但还是坐起来，“好。”
墨姜立马找来衣服帮墨如穿。
“阿姜，我自己会穿。”墨如并没有推开墨姜，只是小声辩解。
墨姜顿了顿，抬头亲了亲墨如，那双骇人的眼睛竟也会充满柔情，“有我在，阿如什么都不必担心，什么都不必动手。”
这句话自墨如坐上孤竹国君位置的第一天起就在听。
彼时正是商汤时期，墨姜氏自请留在故土，不随先商部族逐鹿中原，作为商祖的强力后盾，源源不断的运输资源，最终助力商祖问鼎中原。
商朝建立，墨姜氏一族被封为保护商朝边境的诸侯国。
孤竹国因此而来。
彼时孤竹国因为身处边境，做物资转运贸易，文化经济十分发达，一个小国却声名四海。
但很少有人知道孤竹国国君是何来历。墨姜氏先祖的第一个孩子备受重视，他是注定要成为国君的。墨姜氏先祖倾尽所有教导他的孩子。
这个孩子也不负众望，几乎所有赞美的词都可以用在他身上，无论学什么都很快。
但很快有人发现，这个孩子白日跟晚上似乎不太一样。白日，孩子温顺有礼；晚上，这孩子似乎经常偷偷出去，回来时一身戾气。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孩子刻苦，不分昼夜的学习。可先祖觉察到，晚上的孩子似乎。。。不是他的孩子。
为了一探究竟，先祖决定跟孩子共度一天。
果然，到了晚上，先祖佯装睡着了，他白日孝顺有礼的孩子直接坐起身，冷笑一声，跨过他出门了。
先祖偷偷跟上，从未拿过武器的孩子却拿着长矛飞跃在丛林中，狠狠一掷，一只小鹿就被贯穿了脖子。先祖大惊，却也不敢惊动孩子，他跟着孩子一路到了村寨中，亲眼看到孩子将小鹿放在穷苦人家的门口。
先祖陷入两难，他知道，自己的孩子似乎是个妖怪，又或者有妖怪附身到了孩子身体里。但是那个妖怪并没有做坏事，那么，他要如何才能保住孩子。
发现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人发现穷苦人家被接济的事，但是没有人把这两件事想到一起。
人云亦云，墨姜氏族人聚到一起，询问先祖。
先祖看着白日里儒雅的孩子，那孩子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叹口气，同意了族人看守孩子一日。
白日那孩子被仆人体贴照顾，起居学习都十分正常。
太阳落山，夜幕拉起。所有族人都紧张起来。他们都看到，原本洗漱睡下的孩子坐起身来。起初他们以为只是孩子想喝水了，拿起床头的杯子喝了一口。
在大家尤其是先祖松了口气准备回家去的时候，那孩子开口了。
“怎么？这就看够了？”语气全然不是白日里的沉静温厚，狂妄挑衅，是从未在那孩子身上见过的样子。
众人纷纷回头，看到那孩子不再是端坐，一只腿盘起，一只腿支起来，端杯的手放在腿上，是非常不合规矩的姿势。
而那张脸，明明还是那张脸，可是那眼睛明亮锐利，瞳孔紧缩，扯出凶残的笑容，森森白齿让人想到林中的狼。
“你是谁！你不是我的孩儿，速速退散！”先祖率先开口。
众人先入为主的就认为是邪灵附身，纷纷开口斥责。
榻上的人掏了掏耳朵，直视先祖，“父亲大人，孩儿可有做错什么？”
先祖大骇，猛地后退，“胡言乱语，谁是你的父亲！”
“父亲大人！”突然的大声镇住了所有人，“孩儿可有做错什么？”
先祖顿住了，肩膀颓然塌落。是啊，就算孩子身体里有个妖怪，可他既没有耽误孩子，也没有去做坏事，这样指责他。。。
“族长！就算没有做错什么，这妖怪也一定要除啊，孤竹国怎能让妖怪做国君！”阴暗处有人突然出声，众人紧随其后。
先祖看了看跪了一片的族人，又看了看屋内站在那恍若未闻的孩子。
“准备火刑。”先祖走了，留下这样一句话。先祖怎么会只有一个孩子。
屋内，端着杯子的少年眼中闪过无人察觉的狡黠。
族人很快准备好火场，黎明将至，先祖内心急切，他希望在太阳升起之前烧死那个妖怪。
仆人去捆妖怪时那妖怪一动不动，紧闭双眼。
先祖从开始准备火场就避而不见，但此刻天幕一道刺眼的金光出现，先祖急了，他亲自催促。
“父亲大人，我们会再见的。”妖怪被捆在柱上，睁眼跟先祖说了一句话就又闭上眼。
眼看着太阳升起，先祖大声催促，“点火！点火！”
底下的奴隶急忙点火，却怎么都点不着。
“拖下去，换个人点，快！”先祖看着铺撒开来的金光，心中没来由的恐惧。
换了个人在尝试了三次之后点着了火。
火光吞噬了柱子上的少年。
“父亲！”一声凄厉的惨叫传出。
“如儿！”先祖原本挺直的脊梁塌掉了，那是他最宠爱的孩儿啊，该死的妖怪为什么要选他最宠爱的孩儿啊。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袭来，穿透了先祖的心。
“噗。”先祖喷了一身的血。
族人大乱，扶着先祖坐下。
日出的金光打在火柱上。
“快看！人不见了！”一个奴隶突然大喊。
族人回头，果然，原本柱子上扭曲的人形不见了。
“灭。。火。”先祖喘着粗气下令，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
奴隶忙着灭火，可刚刚怎么都点不着的火此刻却怎么都灭不掉。奴隶一个接一个上去泼水，火势却一点都不见小。
太阳刚刚升起，众人却觉得寒气透骨。
火就这样烧到了中午。
先祖感到自己或许活不过今日，正好族人都在，先祖准备宣布下一任国君。
“我要将孤竹国国君之位传给。。。”先祖困难的说出这句话。
轰隆隆。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如儿！”先祖第一时间想到他的孩子，下雨了，火会灭吧。可是，他的孩子永远回不来了，是他亲口下令烧死的。思及此处，先祖早就止住的血又猛地喷了一口，撒手人寰。
族人还在等待结果，此刻面面相觑。
“这。。。”族人不敢违抗先祖的圣意，可传位给死人？
“火灭了！”一名奴隶闯了进来，“火灭了，有人！”
族人拥挤着往火场去。
火场的火果然已经灭了，除了石台，铺设的木头已经全然烧成灰烬。
倾盆大雨中族人看不真切，可那石台上确实有东西。
“站起来了？”人群中有人眼尖。
众人顾不得雨淋，急忙跑过去。跑到跟前脚步生生顿住，是有人不假，但是，是两个。
这一个人进去烧，怎么能变成两个人？
大家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
此刻台子上一个人抱着另一个，身上一丝不挂。
“天佑孤竹，墨如一身双魂，此刻！”站着的少年大声吼道，“墨如涅盘重生！苍天厚爱，赐我肉身，我当用这副血肉之躯守护孤竹，守护我们的新国君，墨如！”
众人淋着雨，看着气势磅礴的少年，有震惊，有犹疑。
“参见国君。”率先有人匍匐在地，那人是先祖的亲眷，在他心里，先祖的命令大于一切。
在那个愚昧的年代，这样的神迹完全不需要犹豫太久，很快所有人都跪下，在暴雨中迎接他们新的国君。
墨姜披上仆人送来的衣袍，宽大的衣袍遮住二人。墨姜抱着墨如大步向宫殿走去。
浴池中，墨姜把墨如放在自己怀里，怕墨如滑进水中紧紧抱住。
“啊！”墨如惊醒，他似乎做了噩梦，他梦见自己在烈火中焚烧，而高台上是父亲看着他。
“父亲大人！”墨如站起身，急促的吩咐，“更衣！我要见父亲大人！”
迟迟不见有动静，墨如不耐烦的回头，“你！”
墨如惊诧的看着靠在浴池边的少年，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
少年挑眉一笑，墨如恐惧的后退，不慎滑到跌在水池中。
在水中，墨如看到那个少年入游鱼一般到自己身边，拥住自己，轻轻吻上。
空气从对方的嘴里度过来，墨如不禁想再多要些，下意识吮吸对方的嘴唇。
少年扯起笑容，托着墨如的脑袋站好。
“咳咳咳。”墨如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他分不清如今是梦还是真实的，如果是梦，这代表了什么？如果是真的，这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是谁？他为什么从未见过。
“我就是你，我是墨如。”少年抚摸着墨如的脸，“但现在你可以为我赐名，有我在，阿如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墨如拧住眉，他很想去怀疑对方，但是他竟然做不到，他对眼前的少年有种天然的信任，哪怕如此离奇的说法他也瞬间接受了。
“请国君赐名。”少年拉起墨如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国君？”墨如突然清醒，为什么叫自己国君？父亲大人禅位了？
“父亲大人已经去了，阿如是孤竹国的新国君。”少年简单解释。
墨如立马向外迈步，怎么睡一觉父亲大人就不在了？这到底是梦境还是？
少年紧紧跟住墨如，伺候他穿衣，跟着他来到先祖的殿内。
“参见国君。”众人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年出现心中更是感叹神迹。
“父亲呢？”墨如扒拉过众人，不断发问，“发生了什么？父亲大人怎么会？”
墨如看到了床上已经换过衣服，整理过遗容的先祖，此刻的先祖看起来完全不狼狈，仿佛只是睡着了，但是却面带愁容，似乎做了不好的梦。
“父亲！”墨如的哀嚎冲破云霄，殿中的人也是这时才意识到，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先祖圣父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们，他们抱头哭泣，他们彷徨无措。
少年一脸嫌恶的看着这哭成一团的族人，迈开大步，走到墨如跟前，低声耳语，“阿如，没有悲伤的时间了，孤竹国不止有墨姜氏一族。”
墨如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身旁少年说的对，父亲教导他，他生来就是为成为下一任国君下一任族长的，他要守护子民，守护孤竹国。
“准备先祖后事，一切按最高规格办。”墨如起身，强装镇定，“明日召集所有部族首领，宣布继任。”
简短的吩咐仿佛给所有下跪族人打了强心针，心道不愧是神迹之子。
“再者，身旁这位。”墨如不知道怎么介绍，只能先叫名字，“孤赐名为墨姜，他将和孤一起守护墨姜一族守护孤竹国。”
一群人互相看看，不知道如何称呼。
“无妨，日后我们会慢慢认识的。”墨姜站在墨如身后，明明一样的身高，墨姜的眼神却更有压迫力。下跪众人毫不怀疑此刻谁要是反对墨如，怕是话都没说完人头就要落地了。
墨姜护着墨如回到寝殿。
墨如回头保住墨姜，已是满脸泪水，泣不成声，“我再也没有父亲了，再也没有父亲了。我也没有见过母亲，我什么都没有了。他们都不要我，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在做了。”
墨姜熟练的安慰着墨如，就仿佛他已经做了成千上万次。
“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保护你。”墨姜的脸在背光处看不清，眼睛里是无尽的自责与心疼。
那天晚上墨如是被墨姜哄睡的，墨姜对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墨如的一切习惯他都了如指掌。
次日，墨姜将墨如拍醒，“陛下，要上朝了。”
“嗯~”墨如还想赖床，可是朦胧中想到自己已经成为国君了，霎时间，脑海一片清明，“你一夜没睡？”
“睡了。”墨姜随口说道，准备好衣物站在床边，“陛下，更衣。”
墨如起身更衣，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是在被他无微不至的伺候，却不像往日被仆人伺候那样觉得别扭，是十分舒适亲切的。
墨如想，墨姜像别人说的母亲一般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但又像父亲大人一样，让自己十分安心。
“陛下？陛下？”墨姜帮墨如穿好衣服，想带他去梳头，却看墨如瞧着自己傻愣着不走，“阿如？”
不同寻常的称呼唤回墨如的理智，脸上一红，跟着墨姜到桌子跟前，看着铜镜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脱口而出，“哥哥。”
身后的人一愣，挑挑眉，“陛下叫我墨姜，或者阿姜都可。”
“为什么不能是哥哥，我们不是一个人吗？”墨如感觉墨姜比自己会的多，懂得也多，应当为兄长。
“可是我出现在陛下之后，做兄长不会被世人接受的。”墨姜随意的解释道，“梳好了。”
“真好看。”墨如此刻不过十六，终究还是少年心态，“过去她们总给我梳那些松弛的发束，十分不便，这样很好。”
墨姜放下梳子，拿起桌子上的面具，遮起大半张脸，只留嘴唇在外。
“为什么要戴面具，昨日大家都看到了。”墨如伸手要取，这面具可怖阴森，不好看。
墨姜偏头躲过，捉住墨如的手腕，“就让此事成为墨姜氏的秘密，不要再往外流传了。”
墨如不知道昨日烈火焚烧一事，他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妖怪过。
“。。。”墨如不明白昨日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敢问，等他坐稳国君的位置再查问吧，“我们走吧。”
墨如走在前，墨姜跟在后，就像影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