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六点，袁梁就起床了，给马晓荷说天冷，让她继续睡个懒觉，自己去厂里吃早饭。袁梁洗漱完毕，亲一口马晓荷，扛着旧布包，踩着积雪走了。马晓荷看着穿着新风衣、围着新围巾，这么冷还是光着头的袁梁，心里感慨，看我男人，扛钱的姿势真帅。
袁梁来到范文章的门前，他知道范文章年纪大了觉少，就敲开门对他说：“走吧，今天早晨我请你吃早饭。” 范文章戴上帽子，跟着袁梁出来，来到家属院门口。
虽说是大雪刚过，陈红梅的早摊还是支了起来，小摊的北面、西面有篷布挡着，尽量抵挡着寒风，小摊地下的积雪看来也打扫了，看来这女人起得够早的。时间稍微早了点，陈红梅一个人正忙活着烙饼，就一个在那里吃饭的人，袁梁就自己打了两碗小米粥，给陈红梅说着，两个鸡蛋饼，两个鸡蛋的，就坐在了那里。没有风，但雪后的早晨明显冷了些，袁梁把包放在脚下，搓着手。袁梁看着忙活着擀饼的陈红梅，天气太冷，她的脸颊冻得有点发青，她笑呵呵地和范文章说着话。袁梁忽然有了点感动，在这样的天气还要出摊，这女人真能吃苦，这女人真好。天气寒冷，打出来的米粥凉得也快，两个人呼呼噜噜喝着吃着，很快吃完，站起来就往厂里走。
范文章开门，袁梁放下包，坐下就拨通了吴厂长家里的电话，电话是成红英接的，袁梁说道：“成姨，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了，我是袁梁。”成红英说：“哦，哦，小袁啊，你回来了，我听说只有你一个人还没有回来。好，你等着，我让老吴接电话。”电话里传来吴厂长的声音：“小袁，你回来了，好，回来就好。”袁梁说：“吴厂长，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我带的现金，不知道财务处现金会计的电话，现金也有点多，我觉得还是给你打电话吧。”吴厂长说：“你还带货款回来了，带来多少现金啊？”袁梁说：“我带来一张十万元的支票，带来五十万元现金。”吴厂长显然也被惊吓到了：“什么，多少现金？”袁梁说：“一共六十万，其中现金五十万元，我在贸易处范老师这里，现金在包里放着，最好财务处快点来人。”吴厂长说：“好，好，你在贸易处别动，你等着。”
袁梁放下电话，看看一旁石化般的范文章，说道：“陈红梅的饼好吃是好吃，就是咸了点，给倒杯水啊。”范文章惊醒过来，给袁梁倒了一杯水，指指袁梁脚下踩的旧布包：“这里面是五十万元现金，你从外面扛回来的？”袁梁说：“是的，全是现金，这大过年的来不及了，就给的现金，我来不及从银行打过来了，我不能不要吧，就咬牙扛回来了。”袁梁放开脚，扯一把布包让范文章看。范文章看了一眼，急忙合上了。
范文章说：“你这扛着现金坐火车，这是要人命啊。”袁梁说：“她给的就是现金，就能买到昨天的火车票，我也只有这样了。”范文章说：“你这是要钱不要命啊，你这把厂领导给救了，全厂就发了一个分厂的工资，今天的全厂大会都不知道怎么开了，这下好了，雪中送炭，雪中送炭啊。”袁梁说：“我也没想到，就是吴厂长催着出差，这要来的六十万元还都没发货，都算是预付款。”范文章说：“不管是啥款，把这个年给圆过去了，太好了。”
两人正说着，吴厂长推门进来了，身后竟然跟着成红英。袁梁急忙站起来：“吴厂长，我买不到火车票，春运，急得不得了，昨天回来太晚了，没有给你汇报。”范文章从地上拿过旧布包给吴厂长看：“吴厂长，你看，这是小袁坐火车扛回来的，全是现金，五十万啊。他打电话给我，我说厂里等现金用，他就直接要的现金。”袁梁从兜里掏出来支票给吴厂长看：“还有一张支票。”成红英走上前来，看看包里的现金：“我的个乖乖，这是救了火了，救了命了。”吴厂长说：“太好了，这下全厂的工资足够了。我给财务处打电话了，直接通知分厂、车间领工资。走吧，到楼上去。”
范文章提着旧布包，和成红英说着：“这六十万是袁梁要的预付款，还都没发货呢，都是过了年发货。”成红英对范文章说：“那时，你还说小袁做业务是把好手，今天我是真信了。”范文章说：“今年出口处的业绩这么好，还不是小袁带的。”吴厂长默默听着，也不得不说当时袁梁去出口处真是正确的决定了。
吴厂长、成红英、范文章、袁梁来到吴厂长办公室。很快，财务处处长江小勇、财务处现金会计小李气喘吁吁地到了。袁梁把旧布包递给小李：“这是赞比亚严经理的货款，五十万元整。这还有一张支票十万元，是ZGIt进出口公司给的。”
小李看看现金，看看袁梁：“现金啊，那我到财务处，去拿个验钞机。”吴厂长的声音立刻高了起来：“拿什么验钞机，这都是十万元一捆，都是捆好的，那还能有假，赶快直接拿下去发工资，支票也等我说怎么办。”
财务处处长江小勇、现金会计小李走了，袁梁说跟着他们到财务处要收据，也就跟着走了。袁梁急忙先来到出口处，拨通了陆小满的电话，给陆小满报平安。陆小满说，我还一直担心呢，提心吊胆的，安全到家就好，我爱你，亲爱的，好好过年，新年快乐。袁梁挂上电话，怅然若失。
一会，广播里响起了播音员符志兰的声音：“全厂员工请注意，全厂员工请注意，今天上午九点在礼堂召开全体员工会议，请务必出席。各单位有关人员，请到财务处领工资，请到财务处领工资。”
九点整，全体员工会议正常进行，本来今年出口处的先进员工给了销售收入最高的销冠，吴厂长讲话时，出口处的先进竟然是两个，另外一个自然是袁梁。这是临时加上去的。
会议十点半就结束了，比往年早结束了不少时间。工厂大门口、各分厂门口站满了等着领工资的人，范文章就站在厂门口，宣传着袁梁的事迹。
袁梁走进食堂，看见了唐汉平，唐汉平从食品厂又回到了食堂。唐汉平给袁梁打着招呼：“来了，袁厂长，我还觉得年前领不到工资呢，听范文章说，你从外面扛回来的现金，出手不凡啊。”袁梁说：“凑巧而已。该放假了，还有吃饭的？”唐汉平说：“就今天中午了，就几个人，中午也就我一个人值班。”袁梁说：“能凑几个菜吗？”唐汉平说：“那还能有什么问题。”袁梁说：“我这就去叫范文章、夏爱祥，中午一起，咱四个人，也算过年聚会了。”唐汉平说：“好勒，都等着领工资呢，都没有走，我这就去准备几个菜。”
中午，袁梁、范文章、夏爱祥、唐汉平早早坐在了一起，四个人四个菜，但盘子很大分量很足，范文章去门外拎来了啤酒。
唐汉平端起了酒杯说：“袁厂长，还是要谢谢你，我有工资买奶粉了。”袁梁说：“你这说的就过分了。”夏爱祥说：“真没想到厂里资金这么紧张。”范文章说：“还是没有提前统筹安排好，想着销售处能带来货款，结果销售处今年太拉胯了，年前支付的资金太多，临过年了不就没钱补窟窿了吗。”夏爱祥说：“我觉得，关键还是吴厂长不是销售出身，他对市场了解得少，对销售把控不好，年前销售人员，包括杜文艺出去的时候摸摸底，再下达死命令，必须要回来货款，不然就不要回来，也不至于到了如此地步吧。我在生产处就感觉到，他也没有问过生产量。”袁梁说：“生产投入和产出比、销售比、回款率，还是应该了解的，销售处只知道发货，回款率把握不了，市场上堆满了我们的货，等于是异地库存，都是真金白银扔在那里。”夏爱祥说：“坐的位子不同，把握的点也不同，卢建学那个时候还知道紧抓出口、督促销售。”唐汉平说：“现在全厂倒是安静了，都服服帖帖的。”范文章说：“服帖也是表面的，你看出口处，吴厂长命令全部出去，有几个真出去的，再加上中层不给力，关键时候起不到作用啊，这次幸亏有袁经理这样的得力干将，不然全厂员工还不是带着牢骚过年。”夏爱对袁梁说：“也该着你露脸，关键时刻显身手。”袁梁说：“我差点在客户那里过年，都帮着客户准备年货了，也是侥幸。”
很快，就吃完了饭，几个人就往外走。范文章和袁梁走到一边，范文章说：“你给出口处长脸了，任瑞林他可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袁梁说：“我管他干什么，我就是做自己的业务，我的业务他毛都摸不着。”范文章说：“过了年，有机会我还得给吴厂长熏熏风，你房子都有了，中层干部待遇还有什么用，还是要给你个实职。”袁梁说：“那是最好，出去开展业务时，处长、副处长和业务员是不一样的，你盯着点，等机会吧。”
刚刚出来，迎面碰上了汪恒善，递给袁梁一封信：“差点忘了，在我抽屉里放着，开完会你没有回办公室，再不给你就到年后了。”袁梁说：“你还没回家，还在厂里。”汪恒善挠挠头说：“这不是今年我的提成也不错吗，我中午喊着张怡菊也去饭店吃了一顿，庆贺一下。”
袁梁看看信封，武城当地寄过来的，这是哪里啊，也没有留地址，不知道是谁寄过来的，袁梁转身到大餐厅，此时的大餐厅空无一人。这是谁寄来的，不管它，打开看看吧，莫名其妙，没有抬头，没有署名，上面就写着：特此敬告，北京的那位结婚了，她男人的名字叫袁良！袁良！！袁良！！！
袁梁看着信，北京的那位是谁啊？看来是个女的，她结婚了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叫袁良也没啥啊，还有连着的感叹号，真奇怪啊。写信人是谁？为什么告诉我北京的女人结婚了？他叫袁良，我叫袁梁？袁梁想着，忽然他明白了，知道了北京的她是谁，知道了谁写的信。
袁梁看看外面的人，给门外的范文章、汪恒善说一声，我出去一下，就骑上自行车出了厂门。他骑得飞快，不管路上的积雪，不管路上的行人，他骑到了河边，把自行车扔在河岸的雪地上。
袁梁站在河岸上，看着冰封的河流，看着被雪覆盖的河岸，河岸上北方吹着，寒彻刺骨，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是悲愤，是痛苦，是苦涩，是无奈？
河边的几树梅花已经花蕾露头，迎风摇曳。袁梁站在一棵梅花旁，他想着自己的命运，想着写信的人，想着北京的那个她，真是梅花爱雪雪亦知，开在雪中为情痴，点点红艳为君放，片片香魂皆成思啊。
给自己写信的人是于爱华，北京的那个她就是林冰冰！从这封信里，袁梁看到了于爱华的不甘，于爱华的埋怨。从这封信里，他看到了北京林冰冰心中的纠结，心中的深情，她嫁给了一个叫这样名字的男人，天天这样喊着叫着，该是一种怎么样的衷肠。袁梁的心中充满了怨恨，他恨于爱华给自己写信，他恨于爱华告诉自己，他也恨林冰冰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叫这样名字的男人。于爱华这个女人真可以，在今天自己最高兴的时候，在这大过年的，给自己寄来了一封这样的信，袁梁不觉又苦笑起来，这女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袁梁看着白雪覆盖的萧索的河岸，心中默念，该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曾经自己生命中两个重要的女人，一个林冰冰，一个于爱华，结婚的结婚，有孩子的有孩子，每天都和别的男人过着日子，每个晚上都和别的男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而自己也开始新的生活，一切都结束吧，一切都重新开始。
袁梁把那封信撕得粉碎，高高扬起来，洒向空中。空中，点点纸片被风吹舞着，很快就不见了。
一年就这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