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涂国只是一个大部落,大漠上地广人稀,很多称王称国的人都不受到其他部族的认可,这里只讲成王败寇,谁兵强马壮能打胜仗谁就是王。年年在荒凉的大漠中,不知道要打多少仗,争地盘抢草地抢牧民抢牲畜,总之一言不合就要干仗。随着老汗王越来越老,涂国的实力也在不停下落,在大漠上的土地面积越来越少。
老汗王年逾古稀却还身材魁梧,花白茂密的胡须遮掉半张脸,他像一座山在人群中间移动。
心儿见到了这个一生都在冲锋陷阵的老人,可以说现在的他还依旧如此,只不过目标换成了冲进库楚力格的营帐中。
心儿对他的到来总是十分戒备,他和库楚力格不像父亲与儿子,更像君王和他唯一能剥削的臣子。
最近,据说涂国要和一个大部落争夺北面的一片草原,他这几日频繁来军帐中找库楚力格,老汗王带着张心满意足的脸离开了库楚力格的营帐。
……
很快军帐中开始修整兵器,准备粮草。
晚上睡梦中都是金戈铁马踏破冰河的声音,将士们枕戈待旦,大军出发的日子快到了。
虽然乌斯说他们这次打的部落,没有多少军队,但心儿仍旧是担心。上了战场便是以命相搏,都是血肉之躯,刀剑又不长眼,谁就能说有绝对信心可以全身而退。
那片被争夺归属权草原上的居民已经先一步预感到了危险,他们开始拖家带口向南面迁徙。他们赶着牛羊、骑着马跋涉过大雪茫茫的草原。他们的蒙古包很快扎在涂国北面的边界线上,在大地上露出了脆弱又显眼的缝合线脚。
这些百姓的选择,越发让涂国的汗王信心大增,他将对方部落首领求和的信撕成了几半,眼里烧起了更大的野心……
出征前心儿去找库楚力格,她手里拿着做好的护心软甲,是军帐的一位老嬷教她用动物皮做的,皮子需要洗、晒、锤,还要不停的抹油,比之千锤百炼的钢有过之无不及。这几日白天晚上听见敲击的声音,都是心儿在敲打这两片软甲,叠了十几层的牛皮膜和牛胃,比金丝甲更硬挺,比铠甲更轻薄,优势就是可以贴身穿。
心儿向北面远远望去,那边流民的蒙古包前已经开始生火做饭,炊烟缕缕升起,像短短的羊毛线,脆弱又坚强。
库楚力格不在帐中,心儿将软甲交给乌斯,直接上了军帐后面的小山。
大漠上的这些山,在中原都不能称之为山,顶多就是个土包,和九凤山的高山峭壁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上山果然见到库楚力格的身影,看见他的同时想起他中毒后身体才刚刚恢复,明日却就要率军出去打仗了。
“你身体才刚好,还是回营帐中去罢,别在出征前受风寒。”
“无碍”。
他随口答了一句,忽然转过头打量她。心儿穿着胡族的衣裙,变得有些黑的皮肤,一张早已经褪去稚嫩的脸,还有谁能认出来这是首富家锦衣玉食养大的郡主。
他问她:“心儿你恨我吗?”
这是公山羊第一次叫她心儿,往常要不就是你,再不然就是叫钟辛夷,今日倒是例外了。
心儿想了许久后道:“一点也不恨。”
库楚力格转回身脸对着天上,今夜的月亮很亮,却少了星星点缀,挂在天上有些孤零零。
“那你在这里过的习惯么?”
只多问了一句,便听见吸鼻子的声,回头看心儿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怎么可能会习惯,大漠寒冷干燥,东西匮乏、食物油腻无味,民风粗放,全部的衣食住行都与之前完全不同。她从第一日踏上这里就在适应,一直到今日还在努力适应。
除了艰辛生活,到这里后从没有一个人对她嘘寒问暖过,她是姨母带孩子寄人篱下,少不得要多干活多坚强,谁管过她的脆弱和心情。
库楚力格从袖子上扯下半片布,递给了她。
心儿接下布愣住了,这是给我当手绢用么?
可这也太……难得了,难得难得相当难得!
这可是阿羊第一次如此细心关照她,心儿都舍不得用这块布擦鼻涕眼泪。
“这些日子苦了你。此次我出征后,你便带着钟灵回钟阳去罢,我已经安排好人送你们,她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
“那你会回去看我们吗?”
明知故问,他要继承汗位,怎可能再回钟阳。若是此次一别,可能此生都再难见了。
公山羊想了想,“我是想回去。”
心儿闻言当即眼神一亮:“真的!那等你打仗回来,我们一起回去。”
“我的身份难再踏足钟阳。”
“你不回去我们也不回去”,心儿觉得这话不合适,又解释道:“我一个人照顾不好小钟灵。”
“你照顾的她很好,心儿,你成长了不少。”
“可你不是也想回去吗?那等你仗打完回来,我们一起回去行不行?”
“这里才是我的家。”
“那这里也是我的家”,这话也不知是怎么说出口的,想收回也来不及,只好又补说一句:“也是我和小钟灵的家。”
“心儿你带着钟灵回去罢,我现在很多事身不由己。你从小受到的爱最多,你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教好一个人,其实我们都不如你。”
心儿想起自己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忽然对这拥有的幸福感到愧疚。这些爱不就是我欠琉儿姐姐的么,那现在把这些爱和照顾还给她的女儿,也是我该做的。
公山羊道:“见到小钟灵我已经满足,你们来这里,我觉得……很……就是很……好。”
心儿想:……他是不是想说谢谢我们陪他。
……
大军出征的那天,老汗王带着其他五位儿子一起来送,心儿第一次看清楚五位王子,不得不说和库楚力格比起来,其他几位老的都能当公山羊的爹了,汗王果真是老来得子。
涂国的百姓也都来送大军出征。,连北面边境线上的流民也都站在远处望着涂国的军队,这一仗关乎他们将来何去何从。
小钟灵双手抱着库楚力格的脖子,两人说了好多话,那才是家人之间该有的道别。心儿看见小钟灵像个大人一样嘱咐他,库楚力格不停点头,钟灵还比划着胳膊教了他好几招防身的招式。
心儿些许得意:……谁家的孩子能如此自信,真不愧是我带大的。
琪琪格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出征前将士都要和自己的妻子告别,琪琪格给库楚力格捧上一大盘她亲自摞的寓意平安凯旋的食物塔,上面有奶食、奶豆腐、黄油、奶皮、油炸果子等,摆成了一个蒙古包的形状,她举过头顶献上去险些撒了,幸亏乌斯及时接了过去。琪琪格又掏出一条哈达给丈夫戴在脖子上。
心儿也准备了哈达,但自己又不是妻子又不是家人,也没资格送,只捏在手中。
库楚力格看向心儿,她过去把哈达绕过他头顶挂在脖子上。要分开的一瞬,心儿却忽然扑向前抱住库楚力格的脖子。
一旁的乌斯见状,将琪琪格和小钟灵一把都推了上去,变成他们四人的拥抱。
心儿在库楚力格耳边说:“早点回来。”
库楚力格转身跨上马,北风中掺夹着碎雪,将他的黑色斗篷一下撞开,在风雪中烈烈翻飞。
送行人的眼睛都被雪打的睁不开,只能听见铠甲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还是个阴沉的天气,风将大漠刮的浑浊不堪。
心儿不知道自己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他一走自己就要带着钟灵离开,现在怎么又说的好像自己要等他回来一样。
已经快春天了,这里却还在下雪,
……
正是胡族要过年节的日子,琪琪格听说心儿要走哭的死去活来,最后心儿答应了陪她过完年再走,正好等天气暖和些再上路也就不用挨冻了,反正也不差这几日。
老汗王对这个小儿子的儿媳,很是不看中,叫她去了皇帐几次后就下令她不许离开军帐,不知她在那里闯了什么祸,心儿只知她每次被送回来,不是个大花脸,就是被人抬回来的,回来后就开始狂吃东西,也不说话边吃边哭。
小钟灵在军帐里都混熟了,她现在消息很灵通,她告诉姨母,说琪琪格在皇帐里做孝敬父母的仪式时,把奶茶锅打翻了,表演骑马的时候摔下了马,敬茶的时候打碎了茶碗,将烤糊的肉给汗王吃,听法师念经听的睡着,上贡品的时候摔跤撞翻了贡桌……
心儿感叹,她一个人是如何能闯下这么多祸事的,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唯一的好消息是,前线的狼军一直捷报连连。虽然汗王不愿意再召琪琪格去皇帐,但因为库楚力格打胜仗还是给她赏赐了不少东西,嘉奖家属。
琪琪格看着几大箱子的赏赐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的长生天啊……钟灵姨母,这么多好东西你见过吗?”
心儿撇撇嘴,还是配合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