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军人带到小桥一旁的大型军用帐篷里，帐篷穿过几排行军床，在里间十多名军人围坐在一台五十五寸的液晶显示屏前。
先前那名有些愤怒的军人，俯身对另一名年龄稍大的军人贴耳低声说了几句。后者魁梧的身躯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凝重地看向王瑞两人。此位军人应该是这里的长官，一脸的络腮胡修剪得整齐干净，配合着棱角的脸庞显得威严而刚毅。
军官走过来伸出右手:“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方浩。”
一般而言，军人行军礼，用握手的方式，是希望眼前的两位老百姓放松下来。王瑞木讷地握了握军官的手掌，粗糙有力。
“你确定它们是用爪子，攀爬着墙壁，爬到你家阳台上的吗？”军官方浩的眼神坚毅而显疲惫，语气缓慢、吐词异常清楚地问道。
王瑞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回想当时的一幕肯定地点点头。他又将眼神转向晓昕，露出询问的眼神。晓昕也肯定的点点头。
“还来得及吗？”之前的那名军人望着自己的长官问道。
军官凝重着眉头，拿着卫星电话，走到帐篷一旁，拨通了电话。
随着军人紧张目光投向前方的荧屏：来自体育馆的现场直播。
体育馆躺在安静的月光下，浩大的建筑弧线泛着清冷的光。直播镜头从体育馆主席台上空俯瞰着整个体育馆。荧屏前一片黑暗，仅能看见体育馆中心场地上闪耀着的一片红蓝相间的警车灯光。荧屏安静着，现场直播并没有接入音频信号，否则我们应该听见高昂的空袭警报和警笛声。
突然间，一颗照明弹从主席台的对面看台上冉冉升起。与此同时，体育馆的所有光亮骤然亮起，比往常的足球赛的灯光还要耀眼。体育馆的绿茵场地上，密密麻麻的爬行身影在刺眼的灯光下骚动着。尽管人们做好了思想准备，但荧屏上的密集程度让所有人低声惊呼。
整个体育场的低层看台已经拆除，形成了一个类似罗马斗兽场一样的高台落差。高层看台上，整整一圈的枪口喷射着激烈火光，密集弹雨铺天盖地地洒向绿茵场地。爬行者四散突围，冲锋在前沿上的一排一排爬行者倒在弹幕之下。空爆型钢珠手雷在绿茵场上爆炸，一片一片爬行者瘫软在地。然而数量众多的爬行者没有停歇，一浪胜过一浪地向着看台冲锋。爬行者进攻浪潮抵达看台边缘时，数十枝火焰喷射器喷射出火龙，将看台下方边缘燃成一片火海。
在火海中，一只燃烧的爬行者，沿着高台垂直的水泥壁向上攀爬，帐篷内的军人一片惊呼。一只、两只、十只，更多的燃烧着的或没燃烧的爬行者向上爬行，又倒在来自头顶上的弹雨之下。身后的爬行者踩着倒下的尸体继续向上攀爬。
此时，拨打着卫星电话的那位军官对着电话高声吼叫声，却被一片帐篷内的惊呼声淹没。
“快看！那是什么？”一个军人指着荧屏高喊道。帐篷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瞬间安静了。
体育场看台向外的最边缘一侧，火力圈的外围，平时除了鸟儿才能在此停留的体育场边缘，爬上了爬行者的身影。高层看台上四面八方的爬行身影像灰色的浓浆一样，慢慢溢出了整个体育馆的外围棱角线，慢慢地包围、慢慢地侵染着高台上密集的火光。
顷刻间，看台下和看台上的灰色浓浆似的爬行者大军汇合在了一起，熄灭了体育馆闪耀的点点火光。
沉默中，一名军人哭了，第二名军人也哭了。
“闭嘴！”军官一声怒吼。“全体立正！”军官瞪着满布血丝的眼睛，厉声吼道：“军人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军人的使命就是保卫国家，不惜付出生命。在没有新的命令前，坚守阵地！现在全体各就各位！”
军人们沉默的散开了，脸上呈现着坚毅和决然。
“我的弟弟也在那里。”军官挺了挺胸膛对王瑞说道：“你们走吧，到河对岸去。”说完他不再言语，大步地跨出帐篷。
小卡车没有走多远，停在桥中央。
“天亮再走吧。”王瑞对郭晓昕轻声说着，同时，放下了车椅靠背，合眼躺下。
“这应该是李阿姨留给你的。”驾驶室的顶灯下，郭晓昕打开了李阿姨留给他们的纸箱子。除了午饭肉罐头、沙丁鱼罐头之外还有一本书。
王瑞接过书，书名：《秘密》，作者：朗达-拜恩。翻开扉页，一张书签掉了下来。书签正面是一幅水墨丹青的山水画，背面用签字笔写着：“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马克思”。提行另有一行小字写着：“赠王瑞——赵启轩、李明芳”。渐渐的，两行湿湿的东西从王瑞脸上滑落。
朝阳从车窗的下边缘透了进来，在王瑞的眼皮上映着一片明红，缓缓睁开。他肩头上郭晓昕的美丽面容上依然有泪水痕迹。王瑞伸出手指，轻柔地擦去她脸庞上的污迹和泪痕。温柔的情绪像小溪一样流淌在王瑞的身体里。
王瑞情不自禁地将身子慢慢地向她俯去，就在两人的唇只有三厘米距离时，郭晓昕缓缓张开了眼。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眼睛，明亮而温暖。就像清晨的朝阳一样。正当他准备拉开彼此距离的时候，她闭眼迎了上来，双手抱住他的头。他们的唇深深地吻在一起。
许久，激吻后两人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或许彼此都希望慢慢地、谨慎地迎接末世里有可能称为爱情的到来。只是拥抱着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彼此发现，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看着一张脸，一双眼，沉浸在一种温暖、祥和的宁静里。
“早安。”王瑞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丝尴尬。
“早安”郭晓昕同样温柔的说道。“知道吗？昨天，你站在我前面，对着那群东西冲过去的时候，那声怒吼，很......豪迈。”她眼神里带着媚意，嘴角带着戏谑：“在乡下，过年的时候就会听到一种动物的尖叫，和你的怒吼很接近，之后就是灌香肠、做腊肉。”
这是一个玩笑，冲淡了昨晚的悲伤和惊惧。
“晓昕，我要回去做件事。”王瑞说道。昨夜里他没有急着驾车离开，是因为自己下定了决心，要把那件应做的、没勇气做的事做了。“李阿姨的爱人，赵叔，还在家附近的超市里，我得送他去和李阿姨团聚。”
郭晓昕在脑海处理了一会儿这句话的意思，说道：“好，倒车，我们回去。”她边说边拴上了安全带。
“你就在这里等我。”王瑞顿了一顿“好吗？”或许，他已经习惯一个人决定某事，一个人处理某事，所以一直习惯用肯定句阐述事情。生生改成问句，是因为他觉得应该向身边这个和自己亡命天涯的女人做一个温和的协商。
郭晓昕皱着眉头，明艳的脸上从严肃转成了黯然又变成愠色，她说道“你一定要让我焦虑你的死活，是吗？就算你要去死，也要让我知道你死在哪里！就算我不给你收尸，至少我确定你是死透了还是在街上溜达着乱咬人！”她最后一句话是用吼的。后视镜中，站岗的军人回头看了看这边。
“晓昕，很危险的，你没有必要......”王瑞的说服被她生生吼断。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她愤怒的眼神里带着水雾。
王瑞望了一眼万里晴空中一轮明耀的太阳，无奈叹道：“好吧。”
“我们要回去一趟。”王瑞向哨卡的军人解释道。站岗的军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也没有打开路障放行的意思。
郭晓昕从另一面下了车，走到军用帐篷门口，和那位一脸整齐的络腮胡军官说了几句。
军官缓缓踱步过来，严肃地看着王瑞说道：“年轻人，要尽点孝道，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在军官的点头下，路障打开了。
“你刚才对那军官说了什么？”王瑞发动车之后问道。
“我说你和我妈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把她一个人扔家里。”郭晓昕一边拨弄着收音机一边说道，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翘着。
......截止目前为止，美国芝加哥、洛杉矶，相继进入军事戒严，阿肯色州、佛罗里达州进行边境封锁。英国利兹、爱丁堡、利物浦三个重要城市相继进入一级军事管制，印度新德里进入全面军事清剿行动。另据日本读卖新闻报道，昨日，由日本自卫队与日本生化防御队组成的联合军队对东京城市清理行动中，首战失利，共计五百三......叽叽呜呜......叽呜......准许我这夜做旧角色，准我快乐地重饰演某段美丽故事主人......
晓昕有些厌烦地将新闻电台转台到音乐电台，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老歌，一首曾经美丽的女歌手的温婉嗓音响起。安静地听完最后的尾音，一个充满温软磁性的男声响起：“好，一首伴随我们年少时的老歌《千千阙歌》送给旅途的你们，接下来，播报一则新闻：据cNN新闻报道，美国白宫已经通过了一项全球抵抗dhV病毒联盟决议......”
郭晓昕关掉了收音机，认真说道：“昨天我做了一个梦，和小时候同样的梦，梦里，我被一只长得像蝙蝠的怪物抓走了。然后我被关进一座白色城堡里。王瑞，到时候，你会来救我吗？”
“不会。因为那只蝙蝠会变回本来面目，原来是一个被诅咒的王子，腰缠万贯还特么特别帅。我来救你，不是耽搁你好事？” 王瑞想了想说道：“小时候动画片看多了，公主病犯了？”
郭晓昕在他腰眼处拧了一把。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为什么当时你发现赵叔的时候，没有做应该做的事情？”。
王瑞沉默了很久，说道：“虽然不是亲人，但也是一个和蔼的邻居，一个算是认识的人。我有些不忍心。或者说，有些无法面对一个认识的老人狂暴之后那张恐惧的脸。特别是生前还是一个很善良很正直的脸。”
王瑞思索着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对自己倾诉着：“或许，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一个充满虚伪贪婪的世界里，原本已经难能可贵的善良，却因为一场瘟疫扭曲成丑恶。如果亲手结束这样的生命，就是掩盖那份阳光。”原本是心里想的内容，却不知不觉地轻声述说出来。
“可是，赵叔叔的灵魂一定希望你结束他丑恶的躯体，给人间保留那份善良的阳光。”郭晓昕说道。
王瑞有些讶异自己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更讶异这美丽女人回答得如此简单明了。车外的阳光开始晒进自己的心里。
晴空下的城市里与昨天并没有任何变化，一样的安静，一样的杂乱、一样的带着淡淡的腥味。只是在空气里偶尔传来肉体烧焦的味道。小卡车在诡异的城市街道里行驶着。
郭晓昕望着窗外说道：“王瑞，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有，特别想有一个无人的小岛，有城堡，有田园，有森林，有湖泊。白天嘛，可以打猎，有吃不完的水果和野味。晚上嘛，妻妾成群，每天轮流着来。一个一个的来，两个三个也行。”王瑞臆想着说。
“男人这种动物都是这么想的，可问题是：森林，湖泊......。小岛装得下吗？”她鄙视道：“再说，你晚上那么辛苦，白天还能打猎？”
“你呢？就要一片海”王瑞想起昨日晚餐上郭晓昕说的那片海。
“嗯，我喜欢看着海，特别是雨过天晴的海，海面上的颜色是一层一层的，近处翠绿，远些是深绿，再远是墨绿，在天边的海是深蓝色的。居住嘛，就在海边搭个棚子，能躲雨就行。”她想象着说。
“不找个人陪吗？”王瑞问道。
“女人太烦，男人太色，算了，我养一条狗，大狗，拉普拉多或者金毛。”她眼里流露着向往。
“饿了怎么办？”王瑞又问。
“海边不是有椰子树吗？”她美好地想象道。
“不，我是指另一种饿，”他嘴角罪恶地上弯。又道：“不过，我想你养的那条狗应该是公的。”
王瑞的肩膀上遭遇一顿无情的粉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