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兄弟李大牙,今日将这段公案与众位说道说道。这是兄弟平生第一次拿获奸人恶徒,着实费了一番心力,若是诸位兄弟心疼我李大牙辛苦,便捧个场,叫个好,李大牙这里先谢过了。”一个汉子开口讲话,声音有些沙哑刺耳。
李大牙话音刚落,场上便响起几声叫好起哄之声,更引得一阵哄笑。
“这里不是走江湖卖艺的场所,何必弄这些玄虚。”场下有人发出不满之声。
“李兄弟,只说正事便好。”王长老出声提醒。
“见笑,见笑,兄弟我没当过大事,没见过什么世面,今日站在这里,后脊梁直冒汗,有什么说错之处,诸位兄弟多多包涵。”
李大牙态度甚为恭谦,对场上指斥之言没有丝毫恼怒之意。
“李兄弟不必过谦,你是帮中老人了,一向勤恳,人所得见。今日站在这里,兄弟们都应钦佩,洗耳恭听。闲话不说,咱只说公案。”王长老温言缓解场上气氛,更潜言催促。
“得了,承王长老心中念着李大牙过往的辛苦,咱这里再次谢过了。现下咱就说说,诸位兄弟要忍着心中的恶气,听我说完。最终是生是死,劳烦齐堂主决断。”李大牙说完这一句场面话,便讲述出一段纠纷。
县城中一家富户,户主名唤吴世宝,五十几岁的年纪。
吴家常住城里,城外也有些产业。百十亩田地托亲戚打理,岁岁收租。
城里开着一处贩卖山货的铺子,吴世宝时常来往县城与乡下,收取运送山货。生意上不显山露水,却岁岁收入稳定,家底不薄。
吴世宝平素不喜与城里富家大户往来,更少与官家勾连,闲时便闭门家中,读圣贤书,醉心书画。相识的,都认为吴世宝算是半个读书人,既是从商,也算个儒商。
吴世宝生活无忧,平淡随和,颇令人羡慕。而旁人不知,有一事烦扰他多年。
吴世宝家有一妻一妾,却多年未有生育,令他颇为烦闷。
他也去请了香火,拜了菩萨,看了风水,算了卦象,折腾多年,却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所幸皇天不负,三十几岁时,正妻终于为其添了一个男丁。
吴家有后,自是家门大喜。男孩取名家宝。吴世宝中年得子,自是疼爱非常。
或许是得子不易,吴家上下对吴家宝皆是娇惯非常,自小养成了骄横恣意的习性。
与其父不同,吴家宝从来不喜诗书,大多时候便是在外与一帮市井子弟四处玩耍取乐。
吴世宝为此几次用藤条鞭打,锁在书房之中,却毫无用处;也曾好言相劝,却只换来儿子的口头承诺,过后,依旧如故。
吴世宝无奈之下,便想早早给家宝说上一门合适的亲事,收收他的心性,或能改换了秉性。
去岁进了正月,家宝已经年满十六,到了说亲纳聘的年纪,吴世宝夫妻便托付城里的媒婆何大娘给家宝寻一门富贵亲家。
何大娘口舌能言,腿脚勤快,不多时,便接连提了多家女子。
有家门小康,却是屠狗卖肉起家的王三家的女儿;有苦读诗书,科举屡试不中,给富家大户当私塾先生的叶二先生家的女儿;有弟弟在官府当差,开酒楼的范老大家的庶出女儿。
权衡再三,这几门亲事还是都被吴世宝婉拒了。
屠狗卖肉之家手上沾了太多血腥,伤了太多性命,难保不会波及后代。看着家中看门的大黄,吴世宝果决地摇摇头。
私塾先生家的女儿或多少有些书卷气,趁了吴世宝的心意。吴家大娘子却极力不允。说是一门寒微,娶了姑娘,便是多养了一家人家,辛苦了儿子。
吴世宝想来也是,便也婉言拒绝了。
“高门”庶出于吴世宝这样的寻常富户原本也可以接受,但从范老大家邻居口中打听到那女孩儿是第三房小妾所生。风闻那小妾在外省混过风尘,被范老大赎了身,才得以进了范家门。这自然是决绝不能迁就的。
(二)
接连否了三门亲事,何大娘便不再登门了。整整一个月不见何大娘人影,吴家大娘子着急起来,让吴世宝再次带了伴手礼去何大娘家问信。
有伴手礼叩门,何大娘的脸色多少带了几分笑意,口中说着自己没有本事,找不出合适的女子来趁吴家的心意。
吴世宝自是满口念着何大娘的辛劳,又承诺事成之后如何做谢等等。
最后再次将对女子家的要求托出。无非是家风纯良,家道小康之上等等。口中总不忘反复叨念门当户对云云。
何大娘耳中早已听过无数家长说过百遍类似之语,眼中看着那桌上的礼物,口中随声应允。无非是定要尽心竭力给吴家寻上一门合适的亲家。
吴世宝没有得到确切之言,心中惴惴而回。
不想十日后,何大娘便登门了。竟是一户有官场背景之家正妻所生的女儿。
吴世宝夫妻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仔细打问方知更多:那户人家长子前些年考中科举,现在州府任职。家中老爷正妻早丧,续弦再生多个子女,此为最小女儿。
如此家境身份,实在超过了吴家,着实算不得门当户对了。
何大娘开合着一张巧嘴,伴着挤眉弄眼地解释了个中缘由:虽有长兄在州府为官,但那家原本也是平常富户,对寻常人家并无小瞧;更因了那家老爷看不惯富家大户那些公子少爷们的做派,更喜读书人家,又不愿女儿嫁到一般人家去受贫寒之苦,想来吴世宝家便正合适。
吴世宝听了心中受用,却仍是有些忐忑。吴家大娘子却连连拍手称喜。
何大娘见吴世宝脸上犹疑,便又言道:在吴家连吃了三次没味,知道吴世宝眼界高,一般人家,难以上眼。恰巧这家也过来托付,便与人家说了吴世宝的家境人品,对家很是满意。正所谓,天下姻缘只在一个“缘”字。合该两家有缘,万不可错过这送上门的好事。再若不成,便是给她何大娘送来金山银山,她何大娘都无能为力了。
吴家大娘子连声应承,嘴里一个劲儿催促吴世宝答允。
吴世宝心中多少存了一丝怀疑,总隐隐感觉有些事情难以说通,但听何大娘一番言语,也觉世间的“缘分”本就是难以说清的。
心念至此,满脸堆笑,口中连声道谢,拱手作揖。
(三)
吴世宝心底那一丝疑惑始终没有全然打消,而两家间的俗礼往来却已在何大娘的操持下步步推进。
不多久,那婚期便已确定,为转年仲春二月。
从最初提亲,到最终定亲。吴世宝与吴家大娘子全程包办。并无征询自家儿子的想法。
那吴家宝依然故我,整日在外结伴玩耍。对家里给自己操持婚事,并不知晓。
一日,家宝回家。吴世宝便将家宝招至内室,将已经定下的婚姻之事与家宝说了。
本以为家宝定然欣喜。不想家宝竟当即恼怒,掀翻了室内的茶几书案。
儿子虽不乖顺,但如此混账却还从未有过。吴世宝盛怒之下,再次请出家法——藤条伺候。
家宝无惧,任由藤条抽打,口中丝毫不肯服软半分。
吴家大娘子哭天抢地死命拦着,才令吴世宝停手,留下家宝后背皮开肉绽几道纵横的血色痕迹。
待到喧闹过去,敷了伤药。吴家大娘子一人留在内室,仔细问了儿子心思。才知道儿子在外早有心仪之人,更与那女子许下一世承诺。
吴家大娘子仔细问了那女子出身。原来是一户外来投亲的人家,寄住在县城郊外。
吴家宝去岁在村上寻购比斗所用的蟋蟀时,见到了这家女子。一见倾心,便时时跑去纠缠。
那女子家里见吴家宝痴心,又打听到家宝出身,便想着让家宝家里来人正式登门提亲。哪怕是做个小,也是愿意。
吴家宝知道父母心意,不敢与家里多说,却又决然放不下那女子,便只想挨上一日算一日,等实在拖不过了,再与家里翻牌。
不想,短短时间家里竟给他说好了亲事,更定下了婚期。
吴家大娘子听了儿子所说,口中敷衍着儿子的请求,心中早将那外来女子否决。只是怕儿子再闹,并不敢多说。
心思转动,想着如何说服儿子将那横生的孽缘断了,顺遂与那高门富户结了姻亲。
吴家宝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着实打晕了吴家大娘子,也为其后的血案埋下了种子。
“我与那外乡女子已有了肌肤之亲,那女子已怀了咱吴家的血脉。”
之后吴家宝所说,吴家大娘子全然没有入耳,只觉头脑昏沉,口中安抚了儿子几句,令家人看顾左右,便自出来,将吴世宝一人叫入卧房,悄声将事情说了。
吴世宝大惊,料不到儿子在外结伴玩耍,竟然招惹了如此麻烦。
若在平时,大不了便将那女子买了,放在家里,给儿子做个小,毕竟怀了吴家血脉,总不能弃之不顾。
但当下正与那“高门”攀亲,且已经确定了婚期。这种事情传扬出去,那亲事自然非但难成,更得罪了那高门大户,今后在这县城之中行事便自艰难。
如此想着,夫妻两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团团转着,口中暗自恨骂不绝。
忽地,吴世宝猛地顿住脚步,侧身翻着两眼看着自家老婆,口中狠狠吐出一句:古语说无毒不丈夫。事已至此,为了日后家门兴旺,唯有用此狠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