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夜,丐帮当地集会。帮众上报已勘知的杀生害命之案,带上当事人,由堂主当场断案。
两件案子已经完结,当事人俱已于三言两语间被那堂主判罪受罚。
而今已到了第三桩案子,却与前两件不同。当事人聂二楞并非富家大户,更与丐帮颇有牵连。本已到了由堂主断罪之时,场上忽有人提出异声。
一名唤老郑的帮中老人上前为聂二楞说话,言语中竟有一番道理,引得场上众人意见不一,混乱一时。
“郑老哥,你说得不错,咱丐帮自是重情重义的,有恩当报,天经地义;咱丐帮也是讲天下公义的,咱在这里召集众位兄弟,便是为天下受苦,受难,受冤屈的草民讨一个公道。你既然说了这番话,那是非曲直便由堂主定夺,你看如何?”王长老开口说话,语声冷漠,显见对老郑之言心有不满。
“王长老话说得漂亮,一杯茶两边敬,两边的话都被你说了。哈哈,老郑佩服,佩服……你说得不错,堂主在这里,本不该我们多言。但生死事大,总该让人开口说话吧?咱这一年,总是齐堂主三言两语定人生死,那些‘上天’、‘入地’的受罚之人,真的便个个都是万恶之徒,确信没有一个冤屈吗?”老郑的话声令场上一时沉寂。
“我冤枉,我冤枉… …”那聂二楞听了老郑之言,更为气壮,高声喊冤。那一旁的葛顺想开口说话,被王长老伸手止住。
葛顺回头去看,只见王长老双眉紧锁,面色凝重,两眼紧盯着说话的老郑,一丝难以抑制的慌张显现在那张经历过风雨,深刻下岁月痕迹的老脸上。
“齐堂主惩处的,哪个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兄弟们看得清清楚楚,怎会有冤屈?”葛顺没说话,人群中有声音对老郑之言提出异议。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怎会有冤屈?哈哈,这位兄弟,你可曾想过,既是百桩案子清明,若有一件冤屈,便是坏了咱丐帮的名声。况且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本是为人伸冤,若是自己又造了冤案,那冤屈谁来伸张?丐帮的百年名声谁来挽回?”老郑声音充沛,令场上异议之声一时沉默。
“这位老哥,你对我的判罚若有意见,为何不早早言说。你是帮中老人,当众说,私下说,我姓齐的都会静心听着。兄弟们尊我一声‘堂主’,我从未自认,只当诸位是好兄弟,任谁有话直言,我自当洗耳恭听。”齐堂主声音朗朗,引来一片附和。
“哈哈,堂主说得对,我今日便借聂二楞之事,大着胆子当众说出了;至于‘私下’吗,嘿嘿,恕老夫惜命,咱实在不敢呀。”
老郑此言一出,引得场上一片喧哗。有质疑的,有惊诧的,更有对老郑的指斥喝骂之声。
“老郑,你有话可直说,怎可胡言乱语?”王长老厉声呵斥道。
“哈哈,胡言?我今日便当着诸位兄弟的面,大声问一句,那上面坐着的,可真的是齐堂主吗?”老郑本就中气十足的声音,更提高了十分,近乎嘶吼。
这一句喊声,引得场上一片骚乱之声。
“姓郑的,你失心疯了吗?如此胡言,该当重罚。”
“奶奶的,怎地说着说着便不说人话了,如此折辱堂主,兄弟们不能忍。”
场上骂声四起,却也有些帮众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老郑,你是帮中老人,一向稳重,今日如此说话,想来必有缘由。话已至此,你必然要说出个前因后果,子丑寅卯来,若不然,你今日污蔑堂主,自当知道该有何后果。”
王长老语气严厉中隐隐透出一丝不安与惶恐,仿佛知道了老郑话中的深意。
“王长老,你久在那人身边,难道就从来不曾怀疑过此人并非丐帮中人么?你若明知真相,却故意装糊涂,不管你本意为何,按帮中规矩,都可当叛徒论罪。我两个谁该为‘后果’担忧,怕还不一定呢?”
老郑说话底气十足,仿佛对后续之事早有预知,言辞中更直将“齐堂主”称为“那人”。
“老郑,你不要信口乱咬,我对丐帮忠心可昭日月,若我稍有二心,今日便血溅当场,任世人唾骂。”王长老声嘶力竭,显见是动了真气。
“哈哈,今日我既开口,定不会平白诬赖。今日总堂安长老专为此事到此,你王长老是否对丐帮忠心,便去总堂上细说吧。”语气稍顿,忽地扬声道,“我现在敢问‘齐堂主’一句,你可敢当着一众兄弟和总堂安长老的面,大声说一句,你真的便是齐堂主吗?”
老郑一句说毕,场上先是一阵骚动惊乱之声,继而忽地安静下来,一时仿佛空气凝滞,只闻夜风吹动,秋虫哀鸣,仿佛旷野无人。
(二)
小豆子与场上众人皆不相识,但从头听来,当此时刻,心中竟也怦怦乱跳,难以自制。
“诸位兄弟,对不住了。本人并非齐堂主。”
那“齐堂主”的声音在场中传出,引得场上立时一片大哗。
“诸位兄弟,非是我刻意欺瞒,我这里有齐堂主血书一封… …”待场上声音稍歇,“齐堂主”欲待再言。
“你既自认,也算是条汉子。冒充地方堂主,实是帮中大罪。今日丐帮总堂安长老率四位护法至此,专为捉拿混入帮中的小贼而来。说不得,先绑了人,自然有帮中长老问你详情。”
那“齐堂主”话未说完,便被老郑的声音打断。
“将人拿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想见应是来自那总堂的安长老。
随着这一声喊,场上忽地一阵骚乱,先是东南方向的一众帮众忽地纷纷后撤,继而引得周遭一众都挪动脚步,便连此前一直席地坐卧的一些年老帮众都立起身子,跟着众人向后挪动脚步。
小豆子倒在地上,手脚被缚,动弹不得。眼见随着众人脚步移动,便有被踩踏之险,正自奋力挣扎之际,忽地耳边一个声音:“今日算你命大,本想用你领功,却不想生出乱子。你自逃生去吧。”正是那绑架他的乞儿陈小脚的声音。
小豆子耳中听着乞儿之言,忽地手脚一松,捆住手脚的绳子已被人用刀割断。
陈小脚不待小豆子起身,便混在人群中,不知去向。
小豆子手脚酸麻,虽然绑绳去了,却依然难以立即活动自如,只在地上翻滚,躲避后撤之人。
待到手脚恢复力气,爬起身子,心中只想一事:定要寻回坐骑,否则路途遥遥,何日归家。
心中想着,想起此前看见老何的坐骑就拴在近处,忙起身闪躲涌动的人群,看准空档,朝那坐骑所在之处奔去。
所幸,陈小脚慌乱之中并没有顾及马匹,那马仍拴在树上。只是看见四处众人慌乱,马匹也惊慌躁动,正奋力扯动缰绳。
小豆子解开马缰,扳住马鞍,翻身上马。只是四处混乱,难以前行,只得看准人众较少之处,催马缓行。
走出几步,忽地前方亮光闪动,有人手持兵器,折反月光晃在马眼中,那马受惊,忽地仰蹄长嘶,疾行奔走,接连撞到几名帮众。
小豆子惶急之中拉扯缰绳,却已控制不住。
那受惊马匹不辨方向,时而前突,时而纵跃。朝前方树林奔去。小豆子两眼平视前方,两手紧紧抓住马缰,双腿夹紧马腹,只求不被甩落马下。
夜色中,忽地看见前方树上吊着两人,小豆子心中一震,那马匹便已直冲过去。
其中一个悬吊之人正撞在小豆子身上,冰冷地手臂贴着小豆子的面颊滑过。马匹冲过之际,小豆子耐不住好奇,扭头去看。
月色下,只见一张年轻的面容,双目半睁,嘴巴微张,舌头拖在外面,早已死去多时。
(三)
小豆子急忙转过头,心中“怦怦”乱跳,只觉那被死人手臂滑过的面颊一阵阵发热。想起此前第二桩案子,吴家父子被判“上天”。那吊在树上的两人应该就是那吴家父子。与自己面颊相触之人面容年轻,应是那儿子吴家宝了。
小豆子正自后背发凉,心中慌乱不知所措之际,忽地只觉手上一沉,马缰已被人夺去,继而眼前一恍,一人翻身上马,贴在身后。
那人手上使力,已将受惊马匹掌控,催动马匹向前疾奔。
这一变动只在瞬息之间,待到小豆子确信一人一马都已被人劫持,那马匹已冲出人群,拐上一条小路,将众人甩在了身后。
耳中只闻后面有人喊叫:“快些追赶,莫让小贼逃了。”声音洪亮,正是那老何的声音。
小豆子感觉马匹飞驰,背后之人呼出的热气吹着后脖颈,后背中透入阵阵热力,心中一动,暗念道:“我这是被那假冒的‘齐堂主’绑架了吗?”
正自心中想着,那后面之人仿佛察觉小豆子心中所想,凑近耳边,出声道:“要想活命,便老实些,若有违抗,现下便要你性命。”
小豆子听清正是那‘齐堂主’的声音,心中一阵慌乱,却又有一阵莫名的激动,便任由后面之人操纵马匹疾驰,并无反抗。
夜色正浓,马匹穿林过河,后面的喊声渐渐微弱,终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