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厉三与小豆子两人各自说了自身经历。
厉三提议两人结拜为异姓兄弟,当下便对月叩头,结为兄弟。
结拜之后,两人都感肚饿,便去几间小屋之内寻找吃食。最先去到那女子被绑缚的房间。
借着月光,屋内情形可见大概。
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个简陋的梳妆台,两方木凳。
除此便再无它物。寻不到吃食,两人又去其它房间。
先是走廊尽头两个对门房间。都没有上锁,屋里陈设比之女子房间更显简单。只有木床一张,方凳一个,便是桌子,也没有一张。
“这应是三个贼人的住房,三人分开居住,却有点儿意思。”厉三打量着屋里,口中喃喃说道。
两人离了尽头两个房间,回身到走廊前半。
除去三间敞开的卧房,走道两侧仍有五间房屋,俱是屋门紧闭,门上落锁。
“三人住房都无锁痕,其余房间全都上锁。真不知这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厉三回头看着小豆子。
小豆子茫然摇头。
(二)
厉三抬脚踹开近前一间落锁房间,看那木门摇晃,月光穿门而过,映出里面堆积着一些杂物,仿佛并无异样。
厉三盯着屋内,对小豆子道:“你在门口等着,我进去看看。”说罢,也不待小豆子回答,便迈步进去了。
屋里靠墙堆着高高一堆劈柴,两摞晾干的干草码放在屋子中间,占据了屋内大半空间。
“一堆劈柴,两摞干草,应是冬日取暖之物。有必要上锁吗?”厉三喃喃自语,口中说着,在两摞干草上踹了两脚,几捆干草散开在地上,并无异样。
厉三走出房间,对小豆子摇头道:“一堆木柴,两摞干草,还不如那把铜锁值钱。这里面着实有点意思。”
小豆子不语。厉三又踹开一道门户,进到里面。
屋内铺垫着一层干草,干草上堆放着几袋米面,墙上挂着几块早就晾晒过的干肉。
“只几块干肉,几袋米面为何要屋门落锁?”厉三口中念念。
又打开一间,却是一间灶房。锅碗瓢盆各种炊具或挂在墙上,或收在灶台旁的木架上,正是平常人家景象。
灶膛中灰烬尚温,显见至多几个时辰前这里曾开火做饭。
室内一张方桌上还摆了碗碟筷子,收拾得干净利落,“家”中应有勤快持家之人。
桌上一碟青瓜咸菜、几块肉干,粗瓷大碗中剩下了少半碗白饭,俱都蒙了油纸。
“来,有吃食果腹,咱先吃了再说。”
厉三朝小豆子招手,顺手拿起灶台旁木架上一个瓷碗,在方桌旁坐下,从桌上竹篓内抽出一双筷子,轻声道:“这家有勤快人。”
口中说着,拨了一些白饭在碗里,伸筷子夹了一块肉干放到嘴里,大嚼起来。
小豆子见厉三如此,正当肚饿,便也进到屋里,在方桌旁坐下。
“碗里剩下的白饭都是你的了。”厉三用筷子指点着桌上的粗瓷大碗。
两人吃光了桌上的白饭和咸菜肉干。
感觉口渴,回头见灶台旁墙角里有一口半人高的水缸。厉三走过去,抄起水缸里飘着的水瓢,舀了一瓢凉水,仰头喝下。
小豆子心中一动,想出声阻止,已经不及。
“你不怕水里有… …”小豆子轻声道。
“有毒?”厉三瞥了小豆子一眼,口中戏谑问道,不待小豆子回答,又舀了半瓢,仰头喝了。
“那两人处处透着怪异,难保不会用毒。”小豆子看厉三如此泰然,知道他定然断定水中无恙,却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走江湖多年,也遇到过用毒之人。对一些用毒之人还是有些判断。若一江湖人精于此道,他身上通常都有一些异于旁人的特别味道,我不知那味道只有我能闻到,还是人人皆可闻到,但那一丝或隐或显的味道总逃不过我的鼻子。每遇到此等人,我自然会刻意提防。与那男子交手,他身上并无特异味道,解救那女子时,也不曾闻到。他两人都不是善于用毒之人。两个不善用毒之人,又何必在一处咱们未必进入的屋内水中下毒。”
厉三说了自己的一番道理。
小豆子点点头,知道自身几无江湖经验,有话脱口而出,难免显出青涩稚嫩,甚或一丝傻气。不多辩解,只心中记住厉三之言。
吃喝罢,厉三走出屋子,将余下两间上锁的屋子打开,进去看了。并无异常,竟只是堆放了一些破旧被褥、废旧桌椅等诸般杂物,应是以前祠堂香火兴旺时替换下来的旧物。
“棉絮生霉露在外面的被子,断了几条腿的桌椅,真值得一把锁头吗?”厉三站在灶房台阶上,侧头看着小豆子。
(三)
“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年,娘给从来不上锁的厢房上了一把锁。”小豆子回想起一事,轻声说道。
厉三有了兴致,竖耳听着。
“我问娘为何锁厢房门。娘不说。”
小豆子口中说着,想起了自家娘,心中有些酸楚。
“当夜,娘打开厢房门,我紧跟着钻进去,却并无发现厢房内有何异样。正在心中奇怪,便见到娘从厢房碗架隐蔽处端出一碗香喷喷的山猪肉来。我才知道娘锁门是怕我们兄弟俩偷吃。那碗肉是猎户邻居送来的。我们家也是猎户,爹只会种田,不善狩猎。一年到头只是给人家帮闲,到头来只能分得一些在镇上换来的粗米粗面。难得有肉吃。那碗肉是留到晚上,等爹回来全家一起吃的。”
小豆子轻声说着,一时仿佛回到多年前,全家生活清苦,却自有一番喜乐的年月。
厉三仔细听着,点点头,念念道:“那几间屋子里并非只堆放了那些日用杂物,定然还有‘一碗山猪肉’。”
小豆子不语,侧头看着几扇打开的木门随夜风而动,发出“吱扭”之声。
“既然屋内有‘肉’,那家里主人定然不会就此远去,必然会回来取。我们就等在这里,屋内吃喝总能支撑几日。等那女匪回来,活捉了,再问个仔细。”
厉三沉声对小豆子说道。
小豆子仍然不语,仰头看向天边。方才回想起过往,心中忽地涌起思念,自离家后,从未如此强烈。对厉三的言语并没有入心。
厉三顺着小豆子所视方向朝天边看去。
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漫长的一夜过去,天色将明。
天将明时,厉三困意上来,并不管其它,直接去到尽头那间卧房,仰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小豆子毫无困意,在一间屋内寻了一根绳子,用厉三随身的短刀割成几段,将院中几扇被厉三踹坏的屋门带上,用绳子捆住落锁之处,算是仍旧锁上了屋门。
天大亮时,一夜未睡的小豆子终觉出困倦,坐在灶房门槛上,倚着门框迷糊睡去。
睡意中,天地复又变得昏暗,说不出是乌云遮顶,还是夜半更深。
一个浑身黑衣看不清面目的人影由远而近,一步步走近。
走近时,可模糊看到那人面容,像是那个曾当过自己“师父”的许瞎子;再近两步,却又变成了山村中行凶杀人的骆世杰;又近几步,则变成了土地祠中骇人如鬼魅的陶公公。
那人停在身前,忽地蹲下身子,一张面孔直对着,却是一张空白假面。
小豆子“啊”地一声,身子一抖,猛地睁开双眼。
天色清明,原是做了一场噩梦。
“兄弟,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身后传来厉三的声音。
小豆子扭头,见厉三正坐在灶房方桌旁,吃着剩下的小半碗白饭。
“醒来肚饿,便来寻食了。见你睡在门槛上,没惊动你。”厉三边吃边说。
小豆子恍惚仍回想着那几张恶人面孔,心中惊悸犹在,一时没有说话。
“梦到了什么妖魔鬼怪,说来听听。”厉三抬眼问道。
“昨夜曾与你说起的那几个恶人,又纠缠而来,真如妖魔鬼怪了。”小豆子轻声念念说着。
“兄弟,你一个没有半成武力的乡村小子,经历如此,却仍安然,可谓传奇了。我遭遇江湖人物众多,如你这般的,却从未见过。既然你我有缘,结拜为兄弟,你莫嫌我称大,我总要教你一招半式,为今后走江湖防身之用。你此前经历,凭了运气。运气不能傍你一生。”
厉三侧头看着小豆子。
小豆子沉默不语,想着此前经历,几次险死还生;想起为了不牵涉家中老母、哥哥,与何大辅逃出山村;想起自身拖累,令何大辅应对陶公公、骆世杰时处处受制。
念及此,小豆子站起身,转身面对厉三,拱手道:“你拉我结拜兄弟,我实在惭愧,你若肯教我,我便拜你为师。我只想保护家中老母,不拖累身边之人,生死关头,也能争得一分生机。”
小豆子从山村至此一路行来经历颇多,从一个不谙世事的乡野小子渐渐识得人心险恶,世道艰难,不长时间,仿佛长大了数年一般。
“兄弟,我厉三不在意那些江湖上的陈规旧习,咱们一番经历算是有缘,听你此前种种经历,我知道你实诚,性子中有一股强韧之力,我才认你当兄弟。别说什么拜师之事,你我已经结拜,从此就是兄弟。”
厉三面色郑重说道。
初升的日光照在两人身上,从离家住进许瞎子家至离开山村一路走来,小豆子经历诸般生死恶事,当日,面对厉三,第一次确然感到身上有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