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下身后二人,他们从一侧的小门走进去,宽阔的庭院里,入目是一棵葱葱郁郁、枝繁叶茂到足以遮盖半个院子的巨大银杏树。
树木高耸,超出庙宇不止双倍,那随意伸展的枝干未做修剪,跟巨人的怀抱一样,每一根都挂满了飘荡的红绸。
“这树……好大。”宁绝止不住惊叹。
巨树一旁,摆着几个案桌,不少男男女女聚在那处,随着笔墨落下,不多时,便有沙弥抓着一把鲜红的绸带走出来,随后架上扶梯,爬到树木半梢,一个个寻着位置将其绑好。
就是这样许愿的吗?
怀着好奇的心思,宁绝仰头看向那快要被压弯的枝条,这么多红绸,有的鲜艳,有的已经没了色彩,重重叠叠,一个接着一个,却不知究竟有多少人达成所愿,觅得了真心所爱之人呢?
走到人群边缘,寻了个空置的案桌,一扫桌上摆放的绸带和笔墨,宁绝看向安崇邺:“要怎么写?”
“你怎么想就怎么写。”
安崇邺笑着,提笔写上“此生缘不尽,来世复重归”后,又在最下面提上了二人的名字。
有样学样,宁绝也拿笔蘸墨,规规整整写下“生死情不断,相守莫别离”,落款依旧是二人的名字。
两条绸带刚写好,安崇堰和乌洛就一同走了过来。
“咦,你们写好了?”
宁绝闻声,下意识拿起墨迹还未风干的红绸,正想收进袖子里时,安崇邺伸手过来,柔声道:“给我吧。”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宁绝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
安崇堰探来好奇的目光,不过没等他看清,安崇邺便将两条绸带交叉系紧,转身走到银杏树下,一个轻功跃起,飞身到了最空旷的高处,紧紧系上红绸,满意一笑后,再翩然落下。
“好了。”
周围一片叫好,他笑着看向宁绝,腻歪的眼神让安崇堰抖抖脖子,也拉着乌洛走到桌边去写自己的心愿。
不多时,两条一模一样系法的绸带递到安崇邺面前。
安崇堰露出讨好的笑:“阿邺……”
安崇邺眯着眼,并不接他的明示:“自己写的自己系,让别人帮忙多没诚意啊?”
“我们不会武嘛!”安崇堰瘪了瘪嘴:“扶梯也爬不到高处,你帮帮我呗。”
自己没能力,还想挂高处,安崇邺甩了个白眼,不为所动。
这油盐不进的性子,真是遭人嫌。
“小宁大人……”
安崇堰又想拉宁绝出头,可话刚出口,就被安崇邺打断:“你总为难他做什么?”
他见不得宁绝为难,哪怕对方没有恶意,哪怕是自己的兄长,三番两次如此,他也无法容忍。
“你不听话,我有什么办法!”
安崇堰再次递出手里的绸带:“不想我为难他,你就老老实实给我系上去呗。”
难得抓住了铜墙铁壁的软肋,不讨点好处,岂不是可惜。
“你威胁我?”
“哪有……”
看到他沉下去的双眸,安崇堰咽了口口水:“你不是想要南街那处宅院吗?你帮我系上去,我就送给你。”
他提出交易,还是不敢触他逆鳞。
安崇邺挑眉,倒是有了兴趣:“说话算数,你可别反悔。”
“不反悔,但你要给我系好,还要比你们的高。”
“那不可能。”
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系好就行了,比他的高可不行。
安崇堰喉咙一滞,不明白他拒绝的理由,那可是他肖想了好久的地方,好不容易松口了,他居然还能拒绝?
打量他脸上的神色,确定他不是玩笑后,安崇堰长叹,只能再退一步。
“好吧,不是最高也没关系,跟你一样总行了吧?”
“呵……”
安崇邺轻笑,手指挑起那飘动的绸带:“行啊,兄长的要求,当弟弟的怎能不允呢?”
言罢,他再次飞身上树。
碧色的身影掩入红绸和枝叶中,望着空荡荡的手心,安崇堰抿了抿唇,有一瞬吃亏了的感觉。
乌洛带着疲色走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着:“咳咳……何必做这种不公平的交易,让沙弥系一下就好了。”
安崇堰叹息:“沙弥系不上高处啊?”
“不过是求个心安,系在哪里不是一样?”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
虽然是同一棵树,但他深信,系得越高就会越灵。
他眼中有星河闪烁,乌洛不言语了,实在不忍打破少年心中的希冀。
树上,安崇邺绑好绸带,正要下去时,突然身体一顿,回头展开两条纠缠在一起的红绸,看向那末尾娟秀的小字。
一条写着“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一条写着“愿恪礼一生平安,世世顺遂”。
前者下方并列写了安崇堰和乌洛的名字,而后者,却并未补上。
大约是忘了写,也可能是不太懂。
安崇邺嗤了一声,看在对方所愿合理的面子上,他松手放开了那条红绸,也消了给他拆下来丢一边的心思。
清风拨动成千上万的心愿,似要将这些人间欢喜带到天宫去。
落下树梢,安崇邺走到宁绝身边,见他目光一直落到旁边乌洛的身上,眉头一蹙,侧身站到中间挡住了视线。
“他很好看吗?”他带着醋意问出口。
“啊?”
宁绝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好……好看。”
实话实说,乌洛的样貌是十分出色的,五官深邃分明,不同于中原人的柔和,他更显锋利,尤其是那双蔚蓝的眼睛,跟湖泊一样,能把人吸进去。
可这并不是安崇邺想听到的答案,伸手挡住他的眼睛,他佯装不悦:“好看也不许看。”
宽大的手掌遮住了所有画面,宁绝终于反应过来,呵呵笑了两声,他拿开面前的阻挡,解释道:“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醋啊,我又不是在看他的脸。”
“那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宁绝歪头,望向乌洛耳尖上那一抹银色:“他戴的那个耳饰。”
银色的,像半边翅膀一样的装饰品,紧紧扣在他耳朵上,平时隐于发间,只在风吹过时展露模样。
安崇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过两眼就收了回来。
含笑望向他粉白的耳廓,他道:“你要是喜欢,我让人打一副送给你。”
他的阿绝戴上耳饰,肯定比任何人都漂亮。
“我带那个做什么?”
宁绝摇头,若有所思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如何奇怪?”
他问到了点上,可宁绝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只问了句:“他平日也是这样打扮吗?”
“你这可问难了我,我对他不感兴趣,哪能注意到这些小变化?”
安崇邺抚着他的脸,一点点理顺那被风吹乱的碎发:“你要是实在想知道,我可以去问问皇兄。”
虽然他现在挺烦那小子的,但如果是宁绝想知道,他也不介意去了解了解。
他的原则屈居于自己之下,宁绝喜欢他这份偏爱,却不能利用他的偏爱。
“不必了,大约是我多想,不过一个耳饰而已。”
他抬头看向银杏树上的红绸,说道:“愿许好了,我们下山吧。”
爬了半天,临近中午,他累了,也饿了。
小庙没有招待香客的地方,大多人都是进完香就自行下山。
安崇邺应声好,转头对安崇堰说:“兄长,回去了。”
“好。”
安崇堰点头,拉着乌洛随他们一起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