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陆沐炎起身,拍了拍屁股的灰尘,又蹑手蹑脚地开了消防通道的门,环顾四周地瞅着,没有一个人,又来到一床对面,科室防火门的门边,往护士站的走廊望去,也是没有一个人。
夜晚的住院部就是这样,寂静而孤独,夹杂着某种隐隐的阴郁气息。只有偶尔昏黄的灯光,照射在地板上,映得锃亮,在墙角,偶有几个应急出口的逃生标牌,绿得可怕。
陆沐炎挥了挥手,和41床示意自己要进去了,刚要过去,谁知刘燕又急匆匆地出现在走廊,正往电梯口的方向来,她吓得赶紧往回走,迅速地走到电梯口,拉开消防通道的门,猫地溜进去,关门的瞬间,又小心的掌握着力度,轻轻地关上了。
“呼…呼…”
陆沐炎喘着气。
41床就在消防通道没出来,看到她这副贼头贼脑的样子进来,觉得好笑:“哈哈,小炎真可爱!”说完,右手放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陆沐炎自顾的说着:“啊!刘燕啊!看来是不太容易过去啊…万一正在给阳爷爷喂饭,她,她突然过来了,那可真是有戏看了。”
41床听着,微微的笑着,然后拍了下陆沐炎的肩:“哈哈,这样吧。小炎负责回家,一床就交给我了,这是信任我的第一步,可以吗?”
陆沐炎有点疑惑的看着他:“嗯?你去给阳爷爷喂饭?还是让刘燕?王敏?”
41床双手抱臂,仰着头,一副骄傲自信的样子:“哎呀,信任我的第一步,就是不用管我怎么做,明天看一床怎么和你说呗~”
陆沐炎见状,也确实不太适合,有可能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既然他这么说,那就…试着相信一下。接着,她说:“嗯…好,那如果有特殊情况,或者阳爷爷今晚非得喊我,你给我发信息。辛苦你了,乘哥。”
41床微微的笑着,又摸了摸她的头,接着说:“嗯~小炎乖,药记得喝,现在回家吧。”
陆沐炎打了个激灵,呃…药。
接着,她眼神躲闪似的说:“呃…行。”
41床看到她这副样子,又被逗笑:“哈哈哈,还真是个小孩,好好坚持,有用的。不说远,七天,你会求着问我要中药的,很明显哦。”
陆沐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也没推开消防通道的门,直接下了楼梯。到13楼的消防通道门口,拉开门出去,坐电梯去了。
下楼,骑电动车,到了家,陆沐炎快速地洗漱完,热了中药,又掐着鼻子一口气喝完,然后,躺在床上。所有事儿都快速的一气呵成。
刚要静下来,她就又要开始收拾东西,总之,就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不想让脑子去想什么事。
呃,其实说白了,就是……尴尬。
“明明刚抱怨完一大堆,现在怎么和老白对话啊,我不是遇到事就冲亲人朋友发火的性格啊,我性格应该不是这样的啊?怎么一点就着,好像找到个受气包一样,尽情地冲人家发脾气,人家等我这么久,还说一直在等我,还说,以为会等我更久,等我干嘛?等我质疑他,等我冲他发脾气么…”
啊啊啊啊啊啊!!
果然还是想到这些了,光是想想就羞愧的尴尬,脸红的想抠脚,这样想着,陆沐炎在床上不停地滚来滚去,抱着被子,真是难为情死了。
关键是,关键是…
陆沐炎突然坐起来,抱着被子,头发凌乱着,眼神楞楞地看着墙:
“对!!我这么想,老白也全都知道,我又尴尬,又想道歉,老白也知道我现在的情绪,可我又不好意思道歉,当然,我这个不好意思的情绪他也知道…”
她想到这里,接着,一阵狂挠头发:
“啊啊啊啊这简直比在家里安个监控还难受,这是在一个人的心理上安个监控!有没有人管管呐?能不能不要什么都知道啊啊啊啊?还有,还有!”
……
陆沐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表情生无可恋似的,往后一躺:
“我都想了这么多,道歉也有,难为情也有,总体来说,就是表达我确实是很在乎你的吧老白?你咋,你咋不说句话啊?比起道歉的尴尬,明明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思想,你小子还无动于衷,这种情况……”
她想到这里,一下蒙住了被子,脚狂蹬着被子,整个人就差歇斯底里地,在心里大喊着:
“我!更!尴!尬!”
突然,老白说话了:
“你在初中的时候,看过一本书。”
她愣了一下,接着停下了身体的动作,静静地听着。
老白:“那是你被家暴后的晚上,深秋,下着小雨,你认为全世界都抛弃了你,独自一人地走在大街上。”
陆沐炎好像想起来了,接着,轻笑了一下。
是,那天她穿着拖鞋,睡裤和毛衣,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惊恐绝望地跑出了家门。
老白继续说着:“你认为少挚也只不过是另一个过客,你觉得连自己的妈妈都是这样的,还能指望靠的住什么别人?在雨里,你倒是敢哭的放肆了些,好大声啊。”
她听着,眼眶有些微微的红,鼻头酸酸的,是啊,从来不敢大声哭,在雨地里,倒是觉得,想要任性一下。
接着,老白说:“我虽不能显现出人类世界的物质呈现,但在你身体里磨练了这么些年,我的心理构造,不比你们人类差。”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经常会着急,在你被打的时候,在你无助的时候,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但那次,我着急的最厉害。因为那次,你真的发自内心的想死了。”
陆沐炎听着,眼泪啪嗒地滴了下来,身子微微地抖着,说道:“原来…是一直在的吗?在每一个我绝望的时刻,你…真的都是在陪着我的吗?”
老白听她说完这句话,没有接这句话,又自顾地继续说:“你当时啊,准备往河边走,要投湖。”
他缓缓地,好像是在哄宝宝讲故事一样的,温柔的口吻,继续着:“我就在想,我应该怎么办,才能让你知道,哪怕不是你身边的人类,但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存在,是我。我是真的有陪着你的,好歹让你撑过这一个晚上。”
他好像笑了一下:“呵呵,因为我知道你很坚强的,这个晚上过去了,第二天你就没这么想死了。”
他继续说:“因为你没有修行,不知道我,光靠我的显化能力真的不够,我拼尽了全力,只得在一个卖书的,快收摊的老头那儿显化一个巧合。他那儿有本书,里面有我想和你说的话,如果你打开,你会看到我设定好会让你看到的那行字。但前提是,你得走过去,拿起那本书。”
“我就拼命地给你暗示,影响你,想让你去拿起那本书。”
“那个老头一年四季都在那支着雨棚,你从来都是路过不瞧一眼,但我当时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你真是犟,对什么都不关心,眼看着就要走过了。”
听到这儿,陆沐炎好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似的,突然搭话:“啊,对。该说是幸运还是神在指引?我当时突然想到,无父无母的少挚,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喝茶看书,算是自救吗?我也想去看看,那个摊上有没有什么书,能让我忘记这些痛苦,能稍稍转一下注意力。就想过去看看那个摊位上,有没有类似于少挚经常看的那几本类型。”
老白听着,哼了一声:“呵,这少年还算是有点用,却是要感谢他了。”
……
两人都没有对话,因为接下来,陆沐炎知道了。
她走到了老头的那个摊位,秋雨绵绵,她的手被冻的微微发抖,老头略带担心的问她:“孩子,家里大人呢?怎么还没回家?”
她好像是听不到似的,鬼使神差地,就盯着那本书看,因为封面挺古怪,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了。接着,她终于拿起了老白拼命显化的那本书。
这究竟是命运还是老白的念力呢?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随意翻开的一页,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句话,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雨滴的声音也不见了,身上所有的体感都消失了,任何痛苦的念头也都停止了。她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那行字,一瞬间,就记在了脑子里。
接着,陆沐炎收起回忆,缓缓地起身,拉开被子。
她平静地坐到桌子前,拿出纸笔。
写下了她看到的那一句话:“后世若有修行之人,学道之士。他有三分修持,我有七分感应。他有十分修持,吾便随时照临。”
老白有些欣慰地说:“嗯,是王灵官与丘处机的对话。”
陆沐炎有些疑惑地说,“这是道家的书对吗?我是记着了,但我不了解这两个人。我只知道…冥冥之中,这句话却是给我巨大的力量,我一下子心安了,就觉得,好像真被这句话洗脑了似的。”
接着,顿了一会儿,老白说出了一句话,她再也不会忘记的一句话。
也是靠着这句话,在往后的道路上,她安稳的走过和很多需要和老白磨合的日子,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他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笃定的,缓缓地说道:“所以,那就是我当时、现在、以后、想告诉你的——你若三分信仰,我便七分感应。你若十分信仰。我便…无处不在。”
陆沐炎沉默着,全身都在微微地抖着,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