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流星划过邃空,极夜穹顶倒悬着琉璃,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一旁的迟慕声听着,没有作声,低眉侧目,神情往陆沐炎那儿投了过去。
不光是迟慕声能听出少挚说谎了,老缚同样也能听出来,她的眸光忽明忽暗,映着睫毛上轻附的寒霜。
原来,师父,你是不肯与我相认么…?
果然,您是…在怪我罢…...
此方天地,静谧到令人悲凉…...
气氛严峻到无法回旋的境地,迟慕声快速地眨了个眼儿,快速掠过陆沐炎,将眸底的复杂拭去,少年身形内倔强地勾着一抹决绝:“我去附近转转。”
艮尘倒是思虑周全,冲着迟慕声唤了一声:“慕声兄弟,等等我,你的炁息稍薄弱,我同你一齐去。”
话落,艮尘还冲着几人作了个揖,二人身形并排往左侧的山口走去。
这时间里,长乘又挂上了那副慵懒悠闲的样子,好似刚刚那一幕全然没有发生一般,暗暗地冲着大高使了个眼色。
大高当即推了下眼镜,向前一步:“缚、缚师祖,我、我想采气。”
小宽点点头,接过大高的话茬:“是的,我也正有此意。这里炁息浓烈,我体内的炁被引动地全身发麻,劳烦缚师祖…...”
说着,小宽伸出手,宽厚的手掌上,是竖立着的汗毛,指尖微微在抖。
老缚看着二人一唱一和的样子,睫毛轻颤几分,转而收回心神。
她好似瞬间又回到了那个英姿飒爽的样子,面漏鄙夷地吐槽道:“奶奶的,俩臭小子,放着长乘在这儿不用,就非要拽着我给你们守炁是不是?”
长乘听着,失笑地摇摇头,冲着老缚乐悠悠地说:“哈哈,老缚啊,这境确实难得,我走不开啊,不然我都想立刻坐下来修炼了。”
说着,他还冲躺在床上的陆沐炎瘫了个手,满脸无辜。
大高却突然抬手,竖着三根手指,杏眼视死如归:“三、三、...”
老缚掸了掸裤脚的灰尘,漫不经心道:“六。”
大高拧着脖子,手上加重力道:“…三!”
小宽一把按住大高的手,冲着老缚急急出声:“六,六,不变了,就六十斤,缚师祖,劳烦您了。”
话落,小宽大手一拍,直直将大高的腰身按了下去,一齐冲着老缚郑重其事地重其事地作了个揖。
老缚柳眉挑着轻笑,扭头转身,身形灵敏地往崖边一跳:“走。”
…...
一线天内忽起呜咽,如困龙吐息,两侧冰壁渐次透明起来……
这边的艮尘与迟慕声,身形悠然,不紧不慢散步似的走着。
不知为何,与这少年倒觉得更合的来些。
于是,艮尘笑意自唇角浸入,目光扫过严寒之地,眼底闪着意味深长的光芒:“慕声师弟的炁倒是不弱,这般耐寒的功夫…没修行个十余载,怕是受不住的。”
迟慕声眉头微挑,目光却依旧平静,嘴角带着一抹轻松的笑意:“是吗?我倒没感觉,以前就喜欢挑战极限,徒步雪山、探险洞窟、倒是会点儿耐寒的野路子,这儿也没风,受得住。”
艮尘轻笑,眼中掠过一丝欣赏的柔光:“呵呵,那就好,我们同去那儿看看?”
艮尘话落,阔袖轻动,指着稍近处的一个山岬拐口。
透过岬角的一线天内,能看到远处隐隐错落的巍峨,群峰隐匿在雪雾之中,仿佛刀削般挺拔,如古神屹立,贯穿天地。
迟慕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星眸勾笑,唇角微扬:“走,瞧瞧去!”
此刻,少年心性爱自由,洒脱不羁的两个身形,步伐轻松地在笑谈中渐行渐远…...
…...
而同一时间里,长乘身处的地界儿…...
远处的积雪,像是被某种力量唤醒一般,疯狂地从冰川之巅轰隆隆地滚下来,带起一阵阵刺耳的轰鸣声,仿佛天地都在震动。
终于,冰床处的少挚与长乘…...还是来到了对峙的时刻。
长乘眼中冷意更浓,目光直逼少挚。
此刻的他,下界千年,第一次完全不掩作为九德化身的炁息...
只见,长乘忽地抬手。
此间方寸,忽地起了骤风!
冰雪猛烈交织,四周的天地被压缩成一片白茫,看不清冰床内的景致,唯有那低沉的轰鸣声在空中回荡。
冰床处像是起了迷雾般,完全被遮掩了入口,也将接下来的对话屏蔽地一干二净…...
他面对少挚,是万年来的第一次……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愤怒。
而此刻的陆沐炎,面色煞白,早已昏死过去,显然就是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她的气息急促,每一次呼吸里,都带着痛苦的颤抖。身体被冰床的寒气紧紧包裹,热浪与寒潮剧烈激荡,在她的周身翻滚着浓烈的雾气。
长乘紧绷着唇,眸光略过陆沐炎,确认昏迷无误。
下一刻,他一向温润的目光如刀锋般锋利,直指少挚。
长乘眉头微微蹙着,努力地压抑着怒意,冷冽出声:“昊儿…我现在暂且不论小炎的事儿,我只说你刚刚那些举动,你何时变的这么口无遮拦?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你那些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说着,长乘的步伐不自觉地往前跨了一步,面上含霜更显冷冽:“幸亏老缚和艮尘错认为你是雷祖转世,若要换个人听到,这世界就变天了!”
许是怒气太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抿着络腮胡下的薄唇,微微低下头,努力地调整着情绪,眸内闪着复杂。
接着抬头,正对上少挚的眼睛。
面前的少挚,只是悠悠地听着,眸内无波无澜,歪着脑袋,唇内讥笑分明。
这一瞬间,气息在空中凝固。
长乘的血液瞬间涌上大脑,怒气升到极点:“你…你还笑得出来!?你这么做,人界的天体法则会让你神魂俱灭!你难道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疯了吗!?”
“轰隆——!!”
冰川之上暴雪翻滚,似乎响应着他话中的怒火,夹带着冰冷的气息,席卷而来。
少挚面无表情地看着长乘,四周暴雪肆意翻滚,他只是轻眨着眼睛,眼神却丝毫没有飘向冰床上的少女半分。
“蠃母司啊,我倒想问问你呢,我知大暑对她不利,但以往的大暑我都下雨助她,她从未有过任何异样,也从未痛苦,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空气完全冻结。
他的音量不大,悠悠的嗓音却是冰寒彻骨,字字如冰锥一般,刺入这方天地:“她现在这副模样…倒是与元神重聚的冥烨甚是类似呢,你是准备在末法时代,为一个小石子儿汇聚元神?”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话落,少挚一动不动地盯着长乘看,深邃的凤眸微微轻眨,再轻眨...勾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心寒,透着绝望的冷意。
闻得此言,长乘的心跳微微一滞。
他眸内闪过一丝恍若明悟的慌乱,掩不住地错愣道:“……你,你降的雨?!”
长乘的眼神有些闪烁,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顿了顿身形,喃喃道:“怪我,怪我了,我明明对这雨起疑心的,实在是因为老缚在…..我担心她察觉到慕声,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不曾想昊儿你在上方……”
喉结清晰可见地滚了滚,长乘哑着嗓子,低声道:“昊儿啊……我,我没有干预任何啊,我不知道啊…实在是…...暑节降雨,那必须得是雨才行,你强行干预的,只是水啊...相当于还是在大暑曝晒,只是往身上撒了点水儿啊。”
说着,长乘往冰床上的陆沐炎望去。
远处的积雪再次轰鸣,空气的冷冽似乎刺透骨髓。
但陆沐炎周身的炙热不曾散去丝毫,四周的寒气似乎只能和体内的烈火打个平手,却降不下一丝温度。
长乘重重地叹了口气,眸内满是无奈:“你…...你若是不降这个雨,我肯定有所设防,她不至于如此痛苦啊...”
少挚点头:“哦,怪我了。”
他歪着脑袋,仍是持着那副看似悠然的模样,但眸底的冷意急剧升起,轻轻笑了:“蠃母司啊,你若没见她,若不为她勾出白龙,若不教她修行,她就不会这么痛苦呢。”
“她元神分明不在,生生世世我都在大暑为她降雨躲避,生生世世都没出过差池,她何来痛苦一说?”
“为何痛苦?这周身,是何来的离火汇聚?还要我再问一遍么,嗯?”
说着,少挚眉眼一寒,单手轻抬,猛地直指着昏迷中的陆沐炎!
“唰——!”
突然,化蛇不知道从哪儿猛地冲了出来!
此刻的化蛇,完全显示出海内的真身!
它人面狼身的面容凶恶至极,双眼死死地俯看着下方的陆沐炎,巨大的身影在空中停滞不前,血盆大口张开,露出锋利的獠牙!
长乘急的身形骤然向前一步:“住手!”
强烈的气流突兀地在这方小小的方寸之地弥漫开来...
空气中响起低沉的震动,冰床上的陆沐炎仍旧昏迷,如飓风内的一片孤叶,随时都有被撕裂的可能。
他又急又恼,一把抓住少挚的胳膊,嘴唇微微发白,眸内的疲惫与无奈完全溢出:“昊儿…..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小炎修为提升了?毕竟是离火,很特殊也说不定......”
少挚目光冷冽,仍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哦,你意思是,她修来的炁因为没有元神储存,所以积压一段时间,就得散出去,才会造成这种炙热现象么?”
长乘身形一顿:“……大概是吧。”
少挚目光如冰,脸上冷得近乎无情,声音挟霜裹雪,一字一顿:“蠃母司,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她真的是在散炁,还是在重组元神?”
“哈!!”
霎时间,一股无比浓烈的火焰自化蛇的口中喷射而出!
火焰直直喷入冰床之下,围绕着圈起一道火墙,与寒气形成了惊人的对比!
两股温度被庞大的冲击撕扯,也让陆沐炎的面孔在这对冲的温度映照下,缓缓扭曲起来!
长乘强弩着身形,转过头去不看她,咬着牙地坚持道:“你说什么呢!重聚元神怎么做你难道不清楚?海内诸神,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冥烨,谁能忍得了,亏你想的出来!”
…...
此刻,冰川上的风声变得愈加凛冽,雪丝飞舞着穿梭在两人之间,试图冲破这段对峙的压抑…...
闻言,他深棕色的发丝在火光的映照下,勾出暖融融的光晕,少挚的脸色终于缓和半分。
但他仍冷冷睨着长乘:“呵呵,说不定…冥王动了什么手脚,也未可知呢?”
长乘深滚了下喉咙,几乎是挤着声儿地说道:“昊儿,重组元神,似刀刮骨,如蚁啃食,一次次濒临爆体……”
“冥王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怎么可能让她走这一步?”
“她又不是没有元神,只是被你…只是丢了而已…”
说到这儿,长乘蓦地改口,匆匆瞥了眼少挚。
而面前的少挚,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四目相对之间,长乘快速躲闪着神情,暗示着含糊道:“再者说,冥王都那样了,能动什么手脚?你在小炎身边千年,动了什么手脚你肯定比我先知道。”
少挚:“呵呵。”
他这一声儿很轻,勾着轻蔑。
…...…...
二人眸内映着对方,气氛静默了。
恍惚中,眼前的景色与过往重叠相映,像是回到了亘古不变的玉山,回到了那时解除封印的岁月…...
那些时光的因果,沧海桑田间,唯有疲累。
…...
极光从青紫色褪成鱼肚白,在冰壁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冰棱不再炸裂着生长,悬在头顶的冰锥尖端隐现着消融的初水...
最终,还是长乘的身形微动,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嗓内透着疲怠:“…罢了,反正小炎就在你身边,日后多的是时间,…她若是这一世能撑到25岁…便能彻底耗尽心神,你也算了了心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