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头,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张麒麟绕过屏风,看见了一张架子床。
是很标准的拔步床。
地有地平,地平长于床前二三尺,平台四角立柱,镶以木制围栏,两边安上窗户,在床前形成了一个回廊。
看着虽小,但人可进入,跨步入回廊犹如跨入室内,回廊中间置一脚踏,两侧安放桌、凳类小型家具,用以放置杂物。
虽是安置于室内,却如同屋内小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奢靡华贵。
张麒麟的目光落在拔步床的回廊左侧的小窗上,嘴角不自觉微微抽动。
没错了,这张拔步床也是自己小时候用来练手的作品之一。
那时候他刚学榫卯,大作品没必要,小作品有点浪费好材料,这种拔步床不大不小刚刚好。既可以把所有榫卯结构都学一遍,又不会零散的没法确定自己学到了哪里。
毕竟那一段时间貔貅一脉来到是真的很勤快,常常他才刚弄出一个小物件第二天就找不到了。
张麒麟学这些的时候还是张家的圣婴,用的材料都是顶好的,张麒麟记得自己有一方刻印好像还被当贡品送进了皇宫。
不过张麒麟也记得自己打这张拔步床的时候没有往上雕花,这些雕刻应当是貔貅一脉看木料上光秃秃的怕不好卖自己刻上去的。
张麒麟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些自己小时候的练手之作居然会出现在重洋海外,并成为自己客居之地的室内布置。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张麒麟微微闭眼,缓步走进拔步床的回廊,给糖糖脱去沾了尘土的外衣后把她放在了床上。
既然左侧放了拔步床,看来洗漱之地在右侧。
张麒麟绕出左侧的屏风,穿过会客的厅堂,进了右侧屏风之后。
未出他所料,右侧便是盥洗池,池上有一面整理仪容的银镜,镜子边是繁复绚丽的花纹,细看之下,是錾刻的飞仙图,与周边木饰上的简朴流云纹相配。
从盥洗池下的柜子里找出小水盆接了半盆温水,张麒麟拿了盥洗池边上的毛巾浸到水里,连盆一起端到床边。
在田边的公路上奔跑,糖糖身上全是尘土,那张小脸现在就和小花猫似的,这里一块泥那里一块土的。
头上还有不少草叶。
能让糖糖脱了外衣就躺在床上,真的全凭张麒麟对糖糖的一腔爱护之心。
整整换了三遍水,张麒麟才把糖糖拾掇干净。
糖糖一觉睡到了华灯初上,还是张麒麟怕她饿太长时间对肠胃不好而把她唤醒的。
等张麒麟把糖糖收拾好带着糖糖下楼的时候,齐瞎瞎已经在楼下等很久了。
齐瞎瞎的性子其实也是比较独的,并不乐意一堆人围在自己身边伺候,所以现在在他身边候着的只有全福一个。
见张麒麟牵着糖糖下楼,齐瞎瞎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小猪睡醒了?瞎瞎还以为糖糖要睡到明天呢。”
“糖糖也想要睡到明天。”糖糖眨了眨眼,嘟着嘴不开心的说:“可是哥哥要糖糖起来吃饭。瞎瞎,我们能吃饭了吗?糖糖想要快点吃好回去睡觉。”
“早就准备好了,这不是在等糖糖睡醒吗?”齐瞎瞎微微弯腰,刮了刮糖糖的小鼻子,调侃道:“要是糖糖早点醒,我们现在已经吃完饭出去散步了。”
“走吧,瞎瞎带糖糖去吃好吃的。”齐瞎瞎牵起糖糖的另一只手,引着糖糖往餐厅走去。
至于全福?
他早在齐瞎瞎起身的时候就施礼退下,去餐厅安排齐瞎瞎几人的晚膳了。
因着天色不早,所以准备晚膳时齐瞎瞎提前说了一切从简,全福为齐瞎瞎几人准备的晚膳便没有大动干戈。
只是准备了几样自家主子爱吃的。
主食是一只全福在牧场里精挑细选的足年小羊,宰杀后去皮、蹄、内脏及羊首,腌制入味之后以小火慢烤。
因着不晓得主子何时用膳,便由厨子控着火候,确保主子要食用之时正是外脆里嫩,酥香可口的最佳赏味期。
只是单一个烤全羊还是有些油腻的,便另外配了些可以生食的小菜,用来解腥去腻。
没有准备汤品,全福从酒窖里取出了自蒙古草原运送过来的马奶酒,这是齐佳老王爷最喜欢的饮品,老王爷在世时的每一顿饭都离不开马奶酒。
小王爷每次留宿农场时也都要喝上一些。
怕张麒麟喝不惯,还另外准备了葡萄酒。
这葡萄酒并不是什么知名的品牌,而是齐瞎瞎名下的葡萄庄园自酿的,口感醇厚柔和,果香浓郁丰厚,品之回味无穷。
全福是齐瞎瞎最信任的下属,很多时候齐瞎瞎有的也会给全福带一份,可以说市面上有名的葡萄酒全福都品尝过。
葡萄庄园送过来的葡萄酒,在全福喝过的所有葡萄酒中至少能挤进前三。
只是这用来酿酒的葡萄是变种,每年的葡萄产量稀少,酿造出来的酒水便是自用都不太够,这才没被全福做成牌子在市面上售卖。
做为王府的管事,为王府开源节流也是管事的职责之一,齐瞎瞎手底下的许多生意都是全福在经手。
考虑到糖糖年岁尚幼,全福便让厨子为糖糖准备了其他容易克化的膳食,可谓准备的面面俱到。
这一顿晚膳用得也算宾主尽欢。
至少糖糖吃得可高兴了。
烤全羊外酥里嫩,沾点盐吃进嘴里满口生香,吃一口羊肉在吃一口红柿子,红柿子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很好的中和的羊肉的油腻感。
糖糖可谓吃了这口想下口,齐瞎瞎和张麒麟都光顾着看她啃吃啃吃的在那大口吃饭,自己反而没吃多少。
直到糖糖实在吃不下了,他们两个才风卷残云的开始扫荡剩下的菜品。
全福在安排菜品的时候是有做预估的,他让厨子准备的食物绝对是够两个大男人带一个孩子吃饱并且有所剩余的。
只是全福没想到自己主子已经捡起了老王爷的手艺,开始习武了,那胃口是远胜过去;也没想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张先生实际上是武林高手,那食量和他的身量可谓严重不符。
于是本该有所富余的食物全都被两人吃了个干净。
也幸亏全福做安排的时候让厨子多准备了一些,不然怕是齐瞎瞎和张麒麟都得吃不饱。
“瞎瞎,小狐狸呢?”吃饱了的糖糖休息了一会,想要去玩了。
“小狐狸回家了。”吃饱喝足的齐瞎瞎剔着牙,吊儿郎当的回答道。
野生的小精灵并不乐意被人类豢养,齐瞎瞎只是一个错眼,小狐狸就从三楼齐瞎瞎的卧室阳台跳了下去,消失在了满满田野之中。
齐瞎瞎不是不能让全福安排人手把他的小狐狸带回来,只是他想了想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糖糖啊,强扭的瓜不甜,与其把小狐狸拘束在自己身边看着它郁郁寡欢,还不如放手给它自由。”齐瞎瞎叹着气,想着那只没良心的小狐狸头也不回的跑远的身影,还是觉得有点心痛。
在野外流浪有什么好的?在他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
从来没被小动物拒绝过的糖糖不明白齐瞎瞎的烦恼。
毫不夸张的说,这世上不论大小,有毛没毛,天上飞、地上跑还是水里游的动物都极其喜爱糖糖。
自由?自由在那些动物心里连和糖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要不是张麒麟挡的严实,糖糖居住的别墅、庄园早就被那些小动物攻占了。
之前糖糖就读的那所贵族学院从糖糖入学开始,校园里游荡的小动物每天递增,在糖糖休学之前,已经达到了惊人的10:1了。
也就是按人数分配的话,校园内的师生每人要负责十只小动物。
“哥哥,我们走吧。”糖糖决定无视长吁短叹的齐瞎瞎,下了椅子去拉张麒麟的手。
每天晚饭过后是张麒麟和糖糖的亲子时间,张麒麟会在这个时间牵着糖糖的手出去散步。
张麒麟自然不会拒绝糖糖,牵着糖糖的小手站起来,带着糖糖向外走去。
“你们两个等等我!”齐瞎瞎见两人这就要走,也顾不上长吁短叹了,急忙道。
“糖糖,瞎瞎带你去捉萤火虫啊~”齐瞎瞎快步追上两人,伸手牵住糖糖空着的那只手。
“真的吗?”听到去捉萤火虫,糖糖眼睛一亮,只是很快就又黯淡了下来:“还是算了吧,萤火虫不会喜欢我和哥哥的。”
张家人的体质就是这样,脊椎动物对张家人爱的深沉,节肢动物却极度恐惧张家人的存在。
不管是什么样的虫子,有益还是有害,都不会靠近张家人。血脉越是醇厚,覆盖的范围就越发广阔,糖糖和张麒麟两个人叠加起来,方圆百米基本上不会有虫子这种生物存在。
“嗐,这有什么?”齐瞎瞎满不在乎的笑笑,给了糖糖解决办法:“萤火虫不喜欢糖糖没关系,等下瞎瞎找一片草地,把萤火虫闹出来不就好了。到处飞的萤火虫就像星星一样,比关在纱网里或者瓶子里的好看。”
“瞎瞎,这边萤火虫很多吗?”糖糖抬起头好奇的看着齐瞎瞎。
糖糖很喜欢会发光的萤火虫,只是因为自己的体质问题从来没有抓到过,齐瞎瞎抓到送给她的也都是一到她手里就死了,弄得糖糖很是郁闷。
“对啊,这边萤火虫可多了,就在农场外围的小河边,有一片芦苇荡,里面到处都是萤火虫,稍微闹一下萤火虫就会都飞出来,荧光闪烁就像天上的星河一样,可漂亮了。”
“等下我去芦苇荡里把萤火虫闹出来,糖糖你跟哑巴就站在堤坝上看着就好。”
齐瞎瞎笑了笑,带着糖糖和张麒麟绕上了一边的小路。
顺着小路向前,便是他嘴里的长满了芦苇的小河边。
全福手里提着灯远远跟在三人身后,免得三人回来时因为天色太暗而摔到田里。
三人说说笑笑间到了河堤之上。
当然,说说笑笑的主力是齐瞎瞎和糖糖,张麒麟话都没说几句,只是在认真倾听而已。
“哥哥,你在想什么?”
被齐瞎瞎逗得一直在笑的糖糖拉了拉张麒麟的手,原本她是想要和张麒麟分享齐瞎瞎说的趣事,却被张麒麟微微蹙起的眉头吸引。
“哥哥在想,什么时候回国给糖糖上族谱。”张麒麟揉了揉糖糖的头,声音中透着一种奇异的渺远之感。
“上族谱?”糖糖疑惑了。
“嗯。”张麒麟点头,微微弯腰抱糖糖抱起来,问:“如果让糖糖自己一个人待在一间空房间里,糖糖会害怕吗?”
张家的上族谱不同于一般人家的上族谱,不是在族谱上写个名字就行。
张家孩子不是一出生名字就会被记在族谱上,而是要成长到一定的年岁并进行了特定的仪式之后,才会被记录到族谱里。
而这个仪式,通常会在放野之后进行。
张麒麟记得自己上族谱时的经历。
放野归来之后,自己先是饮下由獐狮一脉的医者调配的秘药,暂时压制住自己身上的麒麟血,之后由各大支脉的长老在自己身上绘下麒麟纹样。
纹样绘成后,由穷奇一脉送入血室,以青铜锁链捆缚,跪在血室内,等待绘制纹身的药水生效。
他在血室内跪了三天,三天的时间里,他身上由张家各个支脉的长老们绘制而成的麒麟纹样腐蚀了他的皮肉,直到见骨。
狰狞的伤口透出的血气,唤醒了血室内沉睡的药虫,那些药虫寻着他身上的血气爬到了他的伤口之上,在他的骨中、血肉中啃咬爬动,为他留下了永远都无法抹去的印记——麒麟纹身。
这些药虫平常是以鸽子血等各种珍贵的药材饲养,张麒麟进入血室前饮下的秘药会激发药虫的药性,使得药虫分泌出一种奇特的物质。
这种物质会隐匿于血肉之中,当温度升高时便会显露出来,温度越高越明显。
药虫的每一次爬动、啃咬,都是在为张麒麟纹刻这个永远都无法抹去的标记。
那样锥心刺骨的痛苦,张麒麟其实并不想让糖糖经历。
可偏偏,这是每个张家人都必须经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