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淮序的推测,只是沈宝根的身份淮序并不清楚,只以为对方是章炳之安排的人。
好不容易见了一面,两个人并非只行了荒唐之事,也将如今的形势分析了一番。
两个人的推测同他不谋而合。现在看空行的表情,这些推测和章炳之的计划应该八\/九不离十。
淮序从来就聪明。宋听在心里这样想着,十足的骄傲。
他的小公子啊,是这个世界上一等一的聪慧之人。
“旁的那些本座都不在乎,如今本座只问你,关于怀月,你们知道多少?”他手指敲了敲长命锁,黑目蒙上一层冷意,“想好了再说。”
空行嘴角抽动着,面色愈显得更为狰狞,他打量着宋听,目光却总是忍不住落到那把长命锁上。
“空行大师整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心境非比寻常,而本座只是个俗人,耐心有限,本座手底下的人更是。”
“小孩子家家的,细胳膊细腿,那些大老粗轻轻一碰,说不定那脖子就——”宋听将长命锁轻轻一握,那元宝形状的银锁便在顷刻间化成了齑粉,“——碎了。”
“……”空行心头咯噔一下,抬眸便迎上对方森冷的目光。
这个人什么都知道了,在瞒下去也毫无意义。他无意于为章炳之那老东西卖命。
“指挥使大人怎么能保证我的儿子还活着?”
“你只能选择相信本座。”
“那指挥使大人能否保证,要是我说了,就保下我儿子的命。”
“那要看你说了什么,本座想的不是废话。”
很显然,宋听并不给他谈条件的机会,他们的命已经捏在这个人的手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白。
空行重重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我知道的并不多,章炳之并不怎么信任我,只叫我按照他的意思行事,别的不用管。”
“但我无意中听见他手下汇报,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只是章炳之很高兴,说什么连老天爷都帮他,还提到了楚这个姓。”
楚是天家的姓,因为如此,空行才记得那么清楚。
“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长命锁的损毁给空行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如果说之前他还拿捏着高僧的姿态装模作样,这会儿便露出了老态,神色间甚至带上了点乞求。
“我只是他们手里的一颗棋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罪不及孩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还那么小,求您留他一命……”
宋听其实也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只是想从空行口中确认一件事,现在他已经得到了答案——章炳之提前就已经知道了楚淮序的身份。
他不确定章炳之是因为无意间看到了淮序的脸才认出他来,还是手里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证据。
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们之前所有的自证都将前功尽弃。
一旦证实怀月就是楚淮序,那么不管是太后还是章炳之,都不会让他活下去。
这让宋听心里的不安持续性的扩大。行至这个位置之后,他已经鲜少会生出这般不安的情绪,仿佛某些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甚至于有那么一息的时间,他有一种时光倒流,他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错觉。那个时候端王府已经覆灭,淮序被下了诏狱,他却不知该如何救他。
那个时候的茫然无措,直到这一刻想起来,仍叫宋听觉得心肝俱裂。
他忽然很想淮序。很想见他。
想到这里,宋听豁然站起身。
空行原本跪在地上,这时跟着起身,急切地追了两步:“宋大人——”
“你的儿子很可爱,”宋听顿住脚步,回了下头,“只要你配合本座,本座便保他毫发无伤。”
……
在房内不知时间流逝,出来才发现屋外天都快亮了,寺里的僧人正好敲响第一道钟声。
宋听便踏着悠远沉重的钟声回到他和淮序的院子里。
已经有小沙弥在洒扫,仍和他们第一天上山时一样,一个在前头扫落叶,另一个在后头洒水。
窗户嘎吱一声被推开,眉目如画的男人懒懒地倚在窗口,还未来得及束发,那把乌黑柔顺的长发便懒懒地散在身后。
身上照旧披了一件艳丽的红衣,抬眼的时候伸着胳膊打了个哈欠,慵懒的像只猫。
“早啊指挥使大人,看这样子是在太后娘娘的房里待了一夜?”淮序一抬眸,也看见了他,双手搭在窗户上,讥讽道,“大人是外男,传出去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宋听觉得他应该是在吃醋。
每次他从太后那里回来,淮序都是这个样子,阴阳怪气地怼他,还嫌弃他身上的脂粉味。
起初的时候宋听不敢确定,他怕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淮序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他克制着、隐忍着,不敢让自己往那方面想。
但一次又一次,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心生妄念,觉得淮序就是在吃醋。
在他们重逢的那天,淮序就提过他和太后一嘴,他说:【指挥使大人不愧是太后的座下犬,这么多年盛宠不衰……】
昨日他为太后逼完毒,过来找淮序,淮序也是差不多的一句话,满面的厌恶和不高兴。
……他就是在不高兴。不管他恨不恨他自己,都还是会不高兴。
宋听的心脏因为自己的这份妄念怦怦地跳动起来,迎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步步靠近。
晨曦微露,一缕阳光正巧落在楚淮序脸上,让他的身上像镀了一层光。
依稀间,叫宋听忽然想起来八年前在朱雀街头初见的那一幕。
当时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意气风发的小贵人一袭白衣站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笑着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当时就有阳光洒在楚淮序身上,小贵人丰神俊朗、意气风发,每个字都带着藏不住的傲气。
宋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人简直像极了话本里那些下凡的神仙。
而楚淮序也的确是神仙,小神仙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赠予他光。
他却恩将仇报,将神仙拖下神坛,打入了地狱,沾染满身的泥垢。
“大人在想什么,不会又是在看着奴的脸,想你那位罪该万死的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