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私贩铁矿案最终结果如何?”她去渝州后再没打听过京城的情况,对于这件事也并不清楚。
“太子处置了一名暗卫,让我潦草结案了。”似想到了什么,他喉咙滚了滚:“铁矿案牵扯多方利益,甚至萧氏一族也牵涉其中,太子怕继续查下去波及萧氏那边。当时圣上有意要立他为太子,那个节骨眼上他不可能会让萧氏一族出事,最后拿相关官员抵罪便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沈宁眸微深。
难怪李尘璟屁事没有。
东宫之争说白了就是各方世家大族以及朝中党派博弈过程。
李尘璟做的事不怎么光彩,但站队太子的世家背地里也没几个干净的。
真要把案子查的太明白,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估计这也是太子放弃继续查下去的主要原因之一。
“说起来你也是萧氏一族培养起来的,先前你说太子逼你娶萧氏族中女子,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她是在询问他对太子的态度。
为人臣者,自当忠心不二。
可从她私心来讲,她其实并不想他愚忠于太子。
自古以来扶持皇子上位的文臣武将,势大的到最后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他怕他最后也落得个凄惨下场。
谢砚卿拢住她手,避开来往行人,声音清越道:“我是受过萧氏一族恩惠不假,可不代表我人也卖给他们了。婚姻大事乃是我的私事,他们无权干涉,也没理干涉。至于太子,我倾尽全力助他上位已是仁至义尽,他若再逼我娶别的女子,我不介意撕破脸皮。”
听到他这么说沈宁松了口气。
似猜到她心中所想,他捏了捏她手心,眉眼舒展开来:“你是怕太子上位后对我下手,我还傻乎乎对他愚忠?”
答应要给他一个机会,沈宁对他的触碰自是不再刻意避开。
闻言她不置可否道:“我以前就是太相信荣王才会被他下了蛊毒,太子现在看起来仁善,可人心易变,真到了那一天,难保不会兔死狗烹,我只是好心给你提个醒。”
谢砚卿神情微凝,停下步子握住她纤薄双肩:“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就算有那一天,我也会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风吹起帷帽轻纱,她看到他清冷面容上一派正肃之色,想来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
两日后。
玄影伤势好转,一行人启程返京。
路过苍玄山,谢砚卿陪沈宁去了明月庵。
庵宇修在山上,两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间小径拾级而上。
穿过一片清幽竹林,隐于青山绿水间的尼姑庵便映入了眼帘。
“当年被定远侯府赶出家门后,我母亲便带着我和柳姨来了这里。”沈宁边走边述说起自己的过往:“一直到我七岁那年,我母亲油尽灯枯而死,我拜了玄山寺了悟大师为师才搬离了这里。”
“我遇见荣王那年是在一个大雪封山的冬日。我母亲病重,我带着攒了半年的钱下山去请大夫来为她医治。当时我又饿又冷,就昏倒在了冰天雪地里,恰逢荣王去玄山寺还愿,他匀了一碗米粥给我喝,让我活了下来。”
“可我母亲因为我的耽误,最后还是去了。自那时起,我便坚定了要学医术武功,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在玄山寺门前跪了一天一夜,了悟大师才破格收我为女弟子,我一身医术武功都是他所教。”
说着,她兀的笑了笑侧眸看谢砚卿:“我那个动不动就喜欢往家里捡人的‘爹’其实不是杜撰的。”
她望着两扇陈旧却不失庄重的檀木庵门,自顾自说来:“了悟大师于我而言亦师亦父,在我心中他早就是我父亲一样的存在。可惜好人不长命,我下山帮荣王那年他圆寂了。临死前留给我的信除了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外,全是让我要用所学本领济世救人的。”
“他其实是个典型的‘老好人’,就连寺中师兄弟都说他善良的过分了,对他颇有怨言。可他从不在意外人眼光,依旧我行我素不求回报的普度众生。”
“年少时我也不理解他,觉得他一味付出,连旁人半句好话都换不来实在有些犯傻。那时我常想,这世间人心复杂,善恶难辨,又何必对每个人都如此掏心掏肺,累了自己,还落得他人埋怨。”
“可随着年岁渐长,经历的世事越来越多,我才慢慢悟出他那看似愚钝行为背后的深意。”
“善良本身就不应是一场等价交换,不是为了换取他人的赞扬或是回报才去施行。它更像一面镜子,你以怎样的善意对待这个世界,世界未必会即刻回以同样的美好,但它会将这份善意传递下去,在某个未知角落,以另一种形式绽放光芒。”
望着女子姝丽明媚侧颜,谢砚卿心中泛起酸涩。
和她编织的那些谎话比,她真实的过往竟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握紧了她手,目光紧锁着她,深邃明亮眼眸中透着无尽疼惜:“阿宁,这世间没有绝对善恶。但你师父,他是个好人。”
沈宁淡笑:“是啊,没有他,哪有今日的我。”她微顿,对上他视线,笑意潋滟:“没有我,你也不可能还活着站这儿了。所以,这就是佛家说的因果,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定数?”他莞尔:“我喜欢这样的定数。”
听起来他们的缘分就像是上天注定一样,合该在一起的。
沈宁不知他心中所想,迈下青苔石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可我不喜欢这样的定数。”
谢砚卿目光扫过空了的手,跟上去。
就听她说:“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会打破定数,不下山,不为李尘璟做事,亦不想发生后来的所有事。”
包括遇见谢砚卿。
要是遇见他的代价是被下蛊毒,那她宁愿不遇见他。
可惜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
她只是凡夫俗子,无法改变以前的任何事。
事已至此,她只能向前看。
看着她纤挺背影,谢砚卿心情莫名。
他岂会听不明白她意思。
她从始至终都是因为蛊毒才被迫和他纠缠在一起。
就连留在京城也是因为他强行挽留。
她对他,是真没多少情意吧?
就在他心情低沉之际,女子脆然声音传来:“谢砚卿,你想什么那么入神?再不跟上我可就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