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阔斧地砍去不必要的细节,比起整体的和谐统一,紫吹兰和藤堂尤里卡的舞台更加重视聚焦中心,凸显主次,着重强调苹果和钻石代表的深层意象,力求展现简约而不简单的低调精致,达到“繁华虽少减,高雅亦足奇”的效果,让人不得不叹一声精妙。
可惜的是,后面的舞台红叶并没能好好欣赏,而是再次陷入了难挨的幻听和晕眩,错过了不少精彩部分。
不过没关系,红叶身边有一个自来熟且态度对她热络得不像话的姑娘。
而且对方义正辞严地说着什么“同一个人不会在短时间内被老师点名两次”的课堂定律,说起小话来可谓肆无忌惮。
只要红叶愿意问上一句,很快就能够在姑娘夹杂着感叹兴奋等诸多情绪语气词的激动复述中补完后半段剧情。
但,此刻的红叶正忙于思考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无暇顾及对方的倾诉欲和分享欲,只是扣住扶手身体微微歪斜地倚着,偏头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姿态,随口“嗯喔啊哦”的敷衍:
本来还以为这种糟糕状况是只会固定出现在非演出时间段呢,现在看来难不成是按照递减的时间间隔出现的吗……造成的干扰程度也越来越强……偏偏已知消息几乎没有,一时半会儿根本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
烦死了!
明明唯有接下来那场双人演出,一点都不想错过啊。
*
紫吹兰和藤堂尤里卡和台下观众互动了一会儿后,便开始介绍新游戏的规则。
从未接触过类似游戏的老外们还在懵懂认真地看着两人和夏树未来演示玩法,而华国人几乎人均秒get玩法,直接跳过新手指引开始低头疯狂搜索关键词。
此时此刻的直播弹幕——
[懂懂懂!]
[生平第一次没有被长句子吓到]
[还依次说出包含特定名词的诗句名言俗语俚语谚语……为了让老外理解真是煞费苦心]
[这不就改版飞花令嘛]
[emmm....其实对她们来说我们也是歪果仁的好伐?]
[啊?等会儿这意思是……]
[我就说华国有专属的加密语言压缩包]
[不装了,我是当代文豪]
[若我拿出高中三年积累的作文素材,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是时候让世界感受一下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底蕴了]
……
一片狂欢中,忽然一条加大加粗的金字弹幕嚣张飘过:
[你们在嗨什么,你们又不在现场]
呃……
弹幕短暂地停滞了一瞬,随后井喷:
[呔!好大的胆子!]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虾仁猪心!]
[又是仇富的一天]
[呜呜呜呜真话往往最让人破防]
[有钱又怎么样!尊贵的VIp又怎么样!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没抢到票!和我们一起看!直!播!]
[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彻底疯狂!]
[竟敢扰乱军心!破坏和谐!毁我兴致!]
[此子断不可留!]
……
最后,直播弹幕成功实现了[叉出去!]的大一统,可见人民群众永远是最中坚、最彻底的力量,宵小之流不足为惧。
*
可能是心烦的缘故,邻座姑娘原本还算有趣的叽叽喳喳听起来也显得有些聒噪了。
真是的,我们很熟吗?
这个想法冒出的一瞬间,红叶愣了一下,旋即骤然冷静下来:
对啊,我们很熟吗?
依照常理来说,红叶是决计不可能对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有如此高的容忍度,无缘无故的亲近也只会让她感到被冒犯。
可从开始到现在,红叶非但没有对对方的一系列操作表现出排斥,反而无意识地合理化了自己的行为,忽略了这全然逆悖个性的、明晃晃的异常。
一个能轻而易举地接近自己、并且有能力影响到自己思维与认知的人……红叶不认为这世界上还存在第二个。
“你是我?”
倒映在沉静眼波中的平静人影,颤抖起来。
她眼睛弯起,咧开嘴,对着红叶露出一个不完美的灿烂笑容,重重点头:
“嗯!你也是我!”
……
答案被印证的那一刻,流动的时间静止于命运的相会。
*
“…………”
定定地对视两秒钟后,红叶面无表情地伸手掐上了她的脸颊,一拉一扯一推。
“啊疼疼疼疼——”
哀号声起,红叶撒手,抱臂,目光充满审视地打量着对方:
“啧。”
如同触动了什么开关,本来还在小心翼翼轻轻揉脸缓解疼痛的姑娘,立马从座位上弹起来,和红叶拉开距离的同时还不忘战术性防备捂腮:
“你你你什么意思?”
“你,平时根本一点没有注意自我管理吧!”
被说中了。
姑娘的语气一下子虚了半截,兀自嘴硬:
“没、没有!”
“呵。”
红叶冷笑,话音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面部脂肪堆积,皮脂分泌,一看就知道饮食不加节制,控糖控油没做到位,护肤也偷懒了。
嗓音嘶哑,应该是不注意用嗓,或者被辛辣食物和烟酒损伤了声带,声乐课没上?
身体僵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就算没上过舞蹈课和礼仪课,学过钢琴古琴提琴也不至于这样。
肌肉软塌塌,身体没有线条,平时不运动也就算了,一点疼就大呼小叫,防身术忘得一干二净。
还有你的表情管理,真难以想象同样的五官会显得如此愚蠢……”
一五一十,如数家珍。
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姑娘的神情先是不忿,其次萎靡,继而木然,最后崩裂:
“呜呜呜别骂了!不是,自己你都骂这么狠啊!”
不说还好。
一句话,红叶的理智直接溃堤:
“就这样子还好意思说是我……我们的五官又没有变化,如果不是你这么放纵懈怠,我第一眼就该认出来了啊!”
*
赤果果的嫌弃。
这回轮到姑娘炸毛了:
“我怎么不好意思?我凭什么要不好意思!我是懒散,毛躁,幼稚,厚脸皮!但我也热爱生活,感情充沛,心肠柔软,待人真诚!我并不比你差啊!”
她昂首挺胸地叉腰。
那高涨的气势,险些蒙蔽了红叶的头脑,让红叶以为自己被说服了。
但怎么可能呢!
红叶无法反驳的只是那伟光正的思想和闪耀的品质,而不是这种虚无的精神胜利。
毕竟,红叶虽不热爱生活却执着于生命,情感过于满溢反而时觉痛苦,铁石心肠却也有脆弱之处,满口谎言但向来信守承诺。
仅仅如此的差距在红叶看来并不足以扭转自己的碾压优势。
“你不如直接说我沉闷,傲慢,虚伪,苛刻,不具备高尚的品格。”
红叶露出嘲弄的笑意:
“但那又如何呢?我性格坚强,意志坚定,稳妥细致,认真自律,充满耐心,勤奋地学习课程和技能、锻炼体能、培养风度,从无懈怠。
就算我对现在的自己并不满意,也依然庆幸付出过的所有努力,而不至于变成这样无用的你。”
“可我才是你期望中的样子啊!”
脱口而出的话语后紧跟着强调:
“我被爱着!我可是被爱着啊!”
但是,为什么呢?
与前一句惊涛骇浪的效果相比,本该是最令红叶在意的话题却没能在心上掀起半分波澜。
或许,是因为红叶虽然依旧身处无尽长夜,但已经见过许多次太阳了。
她知道太阳发散的光有多么明亮,也知道被太阳照射会多么温暖。
红叶甚至觉得那副声嘶力竭的样子可笑:被爱的人……
“如果你是爱人的那个,那我倒会高看你一眼。把被爱当做一种值得夸耀的资本,真是丑陋又可悲。”
鄙薄的表情,让对方脸上闪过惶然之色,随即她镇定地、不自然地微笑起来,用和红叶一模一样的、但充满了挑衅意味的口吻:
“你说这种话,是因为嫉妒吧?嫉妒我拥有了你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是爸爸妈妈的爱。”
“……”
父母之爱的确是困囿红叶一生之物。
她所得甚多,所需甚少,所以总对那些难得的、失去的、无法被满足的部分怀抱有极其复杂的、由不甘和愧疚糅合在一起的情绪——
恨自己不被爱着,又怕自己被爱着。
可在那些偶尔浮现的、不切实的“如果我真的被爱着”的美妙幻想里,红叶决计无法想象出这样一个因为被爱而肆无忌惮、无用又愚蠢的自己。
罕见的沉默之后,红叶看着对方脊背骄傲挺直、笑容自满的模样,冷淡地回复:
“那你大概被他们的爱宠坏了。”
然后红叶退远了一点,聆听破防的声音:
“不!你撒谎!你就是嫉妒我!你又没有被爱过!你什么都不懂!”
咆哮。
真吵。
多费口舌无益,还是早点结束这出闹剧吧。
“不懂的是你。”
红叶怜悯地看着她:
“我宁愿把自己打碎、融化重铸成各种模样,也绝不会甘于普通——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天性。所有的噩梦里,我唯独不能忍受做个平凡人。”
所以红叶也永远不会只享受父母的爱。她身体里生来流淌着骄傲的骨血,她希望父母以自己为傲。
看着眼前人摇摇欲坠的身形,红叶残酷地微笑起来,为真相下了定论:
“你怎么可能是我的期待呢?你只会被我舍弃。”
*
被看穿了。
是在什么时候……
骤然紧缩的瞳孔和惨淡的表情已然将内心活动全部揭露,于是只能做困兽之斗,恶狠狠地诅咒:
“既然你觉得不被爱没关系,那你就继续这样好了!继续做一个肮脏的、孤独的、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家伙!别以为你可以得到幸福!”
幸福……
幸福?
呵。
这种不痛不痒的说辞。
“你是以折辱我的心态用那种普通人的想法来揣测我的吗?”
冷冽的语气,换来了惊愕的回问:
“什么?”
“难以置信。”
红叶的灰色眼瞳里燃起了怒气的火焰:
“你是我的惰性,我的软弱,我的残缺,我的恐惧,可你居然不了解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苟活至今的!好好想一想……”
红叶的声音变成了飘忽的低语:
“你知道对我来说最恶毒的诅咒是什么。”
“呜……”
眼泪滑下来,颤抖着身体的人绝望地在红叶饱含威胁的视线下,变相而彻底地亲口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我诅咒你堕落成我现在的样子。”
而后,她在红叶的目光中褪去颜色,倒下,碎裂。
满地的碎片,每一片都是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