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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安与梅琳娜转了两层阶梯,进了屋子,发现其中温度甚低,冷的彻骨。梅琳娜本是灵体,不感冷热,伍安进了屋子,只冻得不住打颤,让他又想起与公主对战之时,那冰雾迷迷茫茫,也是这般寒冷。伍安到外面拿了树枝裹了布条,又拿打火石,却擦不出一点火花。他没办法,只能到屋外借了点蓝火。这蓝火虽然温度不似常火那般暖和,倒也能驱散和黑暗。伍安拿了火把回去,屋子里顿时变得明亮,寒气也荡然无存。伍安稍稍回了口气,放眼看去,只见这屋子另有阶梯通向上面,两侧墙上便都是实木的书架,排满了薄厚不一的书本。在屋子地上不仅有未经深入加工的辉石矿,还有各种精密仪器和堆成小山的书本,这地方前后通风毫不隐蔽,却倒像是个研究之所在。

伍安在学院之时,便透过窗户看到过这类测量工具和仪器,如今再又见到,置于眼前,不免好奇,上前伸手拨弄了两下,全无反应。瑟濂虽然教了他魔法,但并没有传授他种种仪器的使用方法,伍安弄了一会,自觉没趣,遂收了手,顺着阶梯到了二层,地板上中间一条红毯,左右长椅排开,鳞次栉比,俨然一个教堂。只不过此间既无神像,也无彩窗,只一个讲台,讲台上放一个书案,看来是供人传道授业之用。书案后面的墙上挂一条挂毯,上用金丝线绣卡利亚徽记。屋子左右各排了几个高腿烛架,架上兰烛已经垢住,显然是好久未曾有人打理了。

伍安与梅琳娜左右查看,发现椅子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灰。梅琳娜用斗篷扇出一阵风,将灰尘吹去,两人找了位置,暂且坐下歇息。

“这地方当真奇怪。”伍安靠在椅子上道。

“哪里奇怪?”梅琳娜问。

“都说公主此刻就在这城寨当中,她既然是公主,所在之地该当有重兵把守才对。可是你我到了之后,这地方冷冷清清,一个活人不见,哪里是公主待的地方?”

梅琳娜沉吟片刻,道:“想必是她谋划黑刀之夜的事情已经败露,以王城为首的势力争相讨伐,将城寨里外杀了个干净。公主看他们都已离去,遂又回来,藏在这里。”她顿了顿,“城寨外有箭雨魔法,城寨内却遍布指头怪物,由此可见……”

梅琳娜话不说全,伍安也隐忍不发,沉了口气。若是在以前,他在街上听到这些王侯将相互相博弈,或有胜负,只会拍手称快大呼过瘾。可是现在,他已然身在权力斗争当中,只觉得喘不过来气,连说句话都要出一半留一半,小心翼翼,真不知说什么才能形容。

两人坐了一会,腿上疲意渐消,当即起身,出了二楼大门,放眼一瞧,只见两人正身处一处塔上,眼前另有一架平地大桥,用以连接其他尖塔。

伍安心下踌躇,但又想已无路可走,于是上前上了大桥,打算沿着眼前的路走将下去。二人刚刚过了一座大桥,就有蓝光乍现,恍惚一阵,却是一个又一个银甲蓝袍的骑士。他们有的手握长枪,有的剑盾合一,虽然身处狭窄之地,一个个仍然严阵以待。远处骑士见到伍安,拉弓搭箭,牟足劲头,只待一个不对劲,立刻将伍安射成了刺猬。伍安看对方忽然出现,势力庞大,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战力远处,思考如何破敌,冲杀过去。只见一个骑士走了上来,铠甲之声不绝于耳。他并足在二人面前,厉声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伍安听他声如洪钟,顿时传开,荡在四野,心下一阵惊叹,立刻回道:“伍安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伍安?”那骑士一诧异,语气已经与刚才大相径庭,“你当真是伍安?”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伍安是也。”说罢脸色坚定,做了个手势,示意正是本尊,绝无冒充。

那骑士倒也谨慎,看伍安承认的痛快,还是疑惑,继续问道:“你可有什么凭证?”

伍安看他还是不信,右手一张,一个圆环闪亮其中,正是拉塔恩的大卢恩。其时伍安于红狮子城战斗祭典斩杀拉塔恩之事人尽皆知,拉塔恩大卢恩也归在他手。伍安将大卢恩抬到骑士眼前,生怕他看不清楚,还想赖账不认。

那骑士听后,当即大喜,向伍安行礼道:“原来真是驸马爷到此,属下无礼,还请恕罪。”说完又向伍安行礼。其余其骑士见了,都纷纷收起武器,行礼道:“臣等拜见驸马爷!”声音齐整,声势浩大,直传到九霄云外之上。

伍安听到他们声音如此,心中一惊,害怕他们因此暴露了位置,赶紧对那骑士道:“你们的好意我领了,但眼下局势不容乐观,敌众我寡,但幸得咱们占据地利,此番声音一出,难免招来祸患。”说罢做了手势,示意他将其余人等遣散。

那骑士听后,大惊失色,连忙称是。先是赞扬了伍安智勇,随后发了号令,将众人遣散。其他骑士看到他发号施令,心领神会,纷纷隐去,霎时间又不见踪影。

“驸马爷,我名铎懿,奉命在此,恭候多时了。”铎懿行礼道。

“铎懿,多疑?”伍安一念闪过,上下打量铎懿,看他长相忠厚行为得体,却不似多疑之人。

铎懿转而看到伍安身后梅琳娜,又上去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梅琳娜。”梅琳娜上前一步,向铎懿颔首。这一举动大出伍安意料之外,以往旁人问及梅琳娜姓名,都是伍安介绍,梅琳娜只顾点头。这一次她居然主动说起自己名字,还颇有礼貌的向对方行礼,与从前大相径庭。伍安思索片刻,只道梅琳娜此举全是跟他学的。这颔首对伍安而言已经是待人最轻之礼,于梅琳娜而言,可谓是至高的礼数了。

铎懿看到梅琳娜向自己颔首,忙道:“还请驸马爷与梅姑娘随我来,公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伍安知道公主神通广大,自己的行踪她当然俱知,派人在此看守,倒算不得怪事,拱手道:“在下姗姗来迟,劳烦各位等候许久,实在罪过。”

骑士摆了摆手道:“驸马爷哪里话,我等守在此处,本就是职责所在,谈不上什么劳烦。这话,您还是留给殿下说吧。”铎懿说完,呵呵的笑了两声。

伍安听人家叫自己少离王、王上,是听惯了的。但前有蕾娜菈叫自己女婿,现有人又叫自己驸马爷,实在听的不大顺耳,便道:“大哥,你怎么叫我都随你方便。但是这驸马爷,可是万万担当不起。”

骑士看伍安推辞之意颇浓,笑了两声:“我知道驸马爷担忧,驸马爷且放心,我家殿下是名副其实的公主,陛下既已认了你做女婿,那这驸马爷,也是货真价实的。我们想要改口,只怕……”骑士不再说下去,伍安却也能料到。伊吉这位忠厚长者尚且用刁蛮来形容这位公主,倘若手下有人不遂了她或者蕾娜菈的意,怕不是会被立斩无赦。

“既然为难,那小弟便不多让了。”

听到伍安这么说,骑士当下宽心道:“驸马爷不必拘礼,这便请吧。”说罢便要带路,二人跟着铎懿过了三座石桥,又上了一层又高又宽的的阶梯,守在这里的骑士和山妖巨人看到铎懿,都纷纷行礼,可见他是这里的骑士长。铎懿带伍安和梅琳娜到了一处空旷地,一个面积巨大的圆形水池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水池周围每隔半米便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椅,每一把椅子上都雕刻着极其复杂的花纹。伍安观察一圈,半天才发现一个椅子上的花纹与卡利亚王室的徽记很像,开口问道:“铎懿长官,这些椅子是怎么回事?”

铎懿并不着急回答,而是为伍安与梅琳娜置了桌椅,请二人落座,又沏上热茶道:“伍中唯有直供提神的粗茶,口感不好,还望驸马爷见谅。”

伍安点了点头,抿了一口,果然不怎么清凉,倒有一股苦味冲上冲下,好不难喝。伍安眉头微锁,假装被烫到,又问起椅子的事情。

“驸马爷可有看到这些椅子上的花纹?”铎懿指向那些椅子。

“一目了然。”伍安回答道。

“想当初在雪山上,有许许多多的族群部落,随后合并在一起,建立了卡利亚王朝,这些便是那些部落各自的图腾了。”

伍安素知古时候中原部落曾用各类猛兽作为图腾,将形象画在旗帜上,以做威慑。他又细细看去,只见那些花纹,有猛虎,有麋鹿,有山羊,还有松鼠。除这些之外,还有各类奇形怪状的恐怖生物,都是伍安没见过的。伍安在觉得有趣的同时,又心生感慨:真不知还有多少怪物在暗处,等着他前去。

“那一个,便是卡利亚部落的徽记。”伍安顺着铎懿的手指看去,发现正是刚才注意到的那一把椅子,不禁道:“现在的卡利亚徽记,便是从这个演化而来的。”

“驸马爷所言极是。”铎懿赞道。

伍安点头:“原来如此,现在这些部落估计已经十不存一,想来是陛下或殿下念及旧情,特地做了这几把椅子放在这里。”

铎懿点头道:“我陛下作为卡利亚王室后人,神文圣武,智计超群。她深晓卡利亚历史,知道没有这些部落,便无今天的卡利亚与陛下自己。所以以极大的规格制作了这些椅子,摆放在这里,聊以慰藉。”

伍安又看向那圆形池塘,发现其中之水相当澄澈。眼睛看下去,便能把水池下的石板纹路看得一清二楚。伍安仔细观瞧,发现这水池底下纹路错综复杂,一条又一条笔直的线段缠绕一块,完全是一团乱麻。这乱麻被一个圆形包裹其中。伍安顺着这些线看到尽头,先是一愣,随后呵呵笑道:“看来公主并不想轻易的就放我进去。”

铎懿看伍安已经瞧出了端倪,讪笑道:“驸马爷,殿下的脾气,想必你是知道的。她虽然叫我等在此等候迎接,却也……却也摆下了迷阵,叫驸马爷亲自解开。”

“那她有没有吩咐你们帮我解密呢?”伍安试探道。

铎懿摇头:“殿下知我等愚笨,就算告知我们帮助驸马爷,我等也是束手无策。”说着头便低了下去。

伍安暂且不管他说,走到了一个椅子边上,捋清楚了这椅子所对着的线段,随后单手推动椅子,椅子连带下面的地板一起挪动。

“一路上打打杀杀,倒也腻了。今日有题可解,确是不错。”伍安笑吟吟的,便将头一把椅子推好,转而去推其他椅子。这些线段便跟着伍安的挪动,变化着位置与长短。这些线段交错在一起,看上去缠绕不休,实际上并不算难,只是需要些时间和耐心,便能解开。伍安来来回回,不断挪动椅子,有时候看似完美,只差一点,稍加思索后方悟到已成死局,再不可动,随即便将一切推倒重来。如此反复了几个小时,终于将椅子的顺序一一排好,伍安看线段交错在一点,各自轨迹分明整齐,自觉大功一件,成就感油然而生,轻笑一声,随即坐倒。铎懿看到机关已解,上去道:“驸马爷真是智勇双全,在下佩服。”

伍安听他夸耀自己,心里却不怎么开心,当即收了笑,摆了摆手,铎懿随即退到一边。梅琳娜自始至终都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他看池下阵型已经排布完整,无需再加挪动,池塘却无半点动静,心中诧异,起身上千查看。她走到池塘边上,转了一圈后走到刻有卡利亚徽记的椅子边上,将手搭在了椅子上,随后用力一按。对准了这椅子的线条陡然发出光亮,随后池下石板沿着纹路腾起,漂浮半空。众人一阵惊诧,仔细观瞧,发现是四个巨大的银色物事,两个半圆,两个半正方,各自长得不甚规整,像是圆与正方被刳之后形成的。

伍安看到又有迷题要解,摇头哭笑道:“殿下还真是会给人出难题。”说完便在草坪上躺倒,打了个大大的哈切。

铎懿看到伍安抱怨,连忙道:“驸马爷莫怪,我家殿下就是这样。”

“无妨,无妨。”伍安支起胳膊晃了两下手,坐起身子来走到池塘对面的大门前。说是大门,其实是个无门的城楼口。其中纷繁耀眼,璀璨夺目,倒像是一群离了金丝银线的水晶琉璃,舞作一团,互相嬉戏。

伍安见这口洞当中便似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心中好奇不止,上前走近,伸手触了。只觉得摸到一层极其柔软的屏障,温度清凉,贴上去倒觉得舒服。这屏障看不见摸不着,自然也难击破。如果不解开身后迷题,这屏障将永不消失。伍安这时向天空看去,已然不见苍穹星月,尽是与屏障里头一般的水晶琉璃之景。伍安沉了口气,心里暗自嘀咕,走回去,向着四个大石转动双手,意图牵动它们。那些大石便随着伍安的手旋转,任凭他差遣。伍安摆弄了一会,摇了摇头,转身跟铎懿道:“今日累了,且等明日,我再细细解来。”

铎懿称是,不敢怠慢,叫人收了桌椅,引伍安与梅琳娜入了城中,设下宴席。众人纷纷为伍安斟酒欢饮,相当热情。伍安手脚逢迎,面上含笑,喝了一盏又一盏,只做痛快,却不见醉意。众人奉命守在这里数日,了无生趣,饿了只能拿干粮垫肚,今日等到伍安,终于能享用美味佳肴,珍酒佳酿,尽皆大喜,只管吃喝畅谈,并不甚在意伍安到后来似笑非笑,竟乎至闷闷不乐了。

众兵将饮酒乐甚,直到半夜,才再喝不下去,仨帮俩伙,勾肩搭背,与伍安告辞后便退了下去。众人来时井然有序,离时轰散一片,片刻之间便走了个干净。

伍安在席上听他们酒后真言,哀怨不断,心里并不怎么怪罪嫌弃,只道是人之常情,明日再叫人打理。况且这屋子里酒香食香不散,收拾干净,未免可惜,遂全然不管,自己着了轻衣,上床便睡了。至于梅琳娜,她因是灵体,自然千杯不倒。外加是个曼妙女子,冷若冰霜,喝起酒来却毫不怯惧,叫众人好生佩服。她寸句未有,却频频引得喝彩,全因她这海量。只是她不喜这般聒噪、胡闹的热闹,喝了几坛便起身而出,站在城楼上吹风,待到半夜才独自下了城楼。进了屋子,发现伍安已经和衣睡去,自己不便打扰,便化作一团烟缕,回了他身体。伍安只觉得脊背一阵冰凉,伸手搔了搔身后,便继续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伍安刚刚醒转,便有人前来给他请安。伍安睡眼惺忪,朦朦胧胧之间,竟然打心底里生出来一股厌恶,叫他恨不得就此离去,逃遁风尘之中,再也不问江湖之事。他踌躇一阵,给自己压了压火,下床穿鞋,还没等他走出屋外,便有人给他端了洗脸水,送了早上饭进屋,分别放在架子和桌子上。伍安看他们忙里忙外,心里只觉得不舒服。他自己不喜欢别人服侍自己,却又不忍用自己一顿呵斥,辜负了他们一番好意。左右之下,只得顿气坐在床上,久久不语。

铎懿看伍安脸色沉沉,似有心事。上前小声问道:“驸马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伍安缓了一会,摇摇头:“大概是昨晚酒喝的多了,睡了一晚还没醒,我且先坐一会,你们先……各忙各的去吧。”

铎懿领命,和其他人一同退了房间下去。伍安看着桌上佳肴美酿,却食欲不振。

“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梅琳娜并不现身,只出声音与伍安交流。

“大抵是我行走江湖惯了,如今有人对我如此礼遇款待,尽力服侍,我反倒觉得不适应。”说完叹了口气。“我之前听人叫我少离王、王上,便已经十分开心。与旁人如兄弟姐妹交往,更觉得踏实爽快。如今……当真被人以王侯之礼相待,真是浑身的不自在。”

“你既然要成为艾尔登之王,这便是早晚的事。”梅琳娜道,“你既已做此打算,便没有退路了。”

伍安听梅琳娜话说的冷淡,但确是这个道理,便就默然,只在心里寻思:这王侯真叫人难做。可天下有无数人都觊觎无上权力,九五之位,拼了命的想要封王拜相,登基大宝,就为了通天接地的权力。像伍安这样视荣华富贵、地位身份如草芥,甚至鄙夷之人,真是古今少有了。

不管如何思来想去,饭不能不吃。伍安为不辜负他人好意,将盘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佳酿饮尽,站了半晌,方才出了屋子,来到了池塘边上。此时天穹四野仍被水晶琉璃覆盖,还仍似昨晚那般明亮。伍安抬头看向那四个银色物事,思考破题之法。他伸出双手,先是将两个半圆合成一个银球,又将另外两块连接,变了一个中心圆形镂空的正方体。伍安看后恍然大悟,这迷题便是将球置入方体其中,既能解开。

伍安将球推过去,发现银球大过了镂空,不论如何都挤不进去。伍安知道这非解题之法,便将方体和银球都解开,于是又先将银球合成,又将两个方体围上,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拢不上,于是又将银球拆散。伍安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四样物事构造巧妙,分开不明就里,合在一起却又拼接不上。伍安思索一阵,将两个半圆分别置于两个方体之中,随后缝隙扣合,两手各自控住一半,转了一圈,将四样物事合成一体。银球恰好被置于方体之内。

就在机关拼合的一刻,银球在其中不住转动,散发光亮,漂浮而起的池水颗颗晶莹,纷纷落下。放眼看去,头顶的水晶穹顶片片碎裂,坠落如雨。众人听到声音,知道是伍安解开了封印,纷纷跑了出来,列队欢贺。伍安倒没觉得怎么开心,只觉得这第二个迷题未免太过小儿科,以这般把戏困人,居然还可在这卡利亚城寨高枕无忧,伍安不由得对交界地群雄起了小看之意。

“驸马爷能这么快解开殿下所设封印,真是智计冠绝。驸马爷与殿下,更是心有灵犀。”铎懿奉承道,伍安听惯了他的话,并不将其入耳。问道:“封印已经解开,尔等还要在此守候吗?”

铎懿点头:“没有殿下的命令,我等不可擅动。”

伍安点头:“我知道了。”随后走至城门口处,身后军士列队迎出,铎懿在后道:“再往前走上千米,便能看到三姐妹塔,殿下正安坐在中间高塔之上,静候驸马爷。我等因命,只能送到此处,望驸马爷见谅,多多小心。”

伍安回头拜谢,随后上马前行。发现城寨后面是一片荒野平原,有崎岖怪石,也有茂密树林,在这其中,那三座高塔便十分显眼。伍安沿路过了一处遗迹,到了一片平地之上,只觉得寒风萧索,偶有杀机,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拔了长剑,生怕突起变故。

伍安观察四周,只要一点风吹草动,立刻挺剑上去,直刺要害。然而周围风息不止,草木摇曳不停,伍安却看不到一个活物影子,心中疑虑,渐觉诡异。刹那间,一股寒意陡然升起,伍安翻身下马,苏秦背剑,挡住一招飞剑。他转身看去,一头飞龙昂首阔步在远处,其块头巨大,是亚基尔的几倍。它嚎叫凄厉,双翼遮天,实乃骇人之物。若非伍安已经在盖利德见过了比这还大的飞龙之母桂奥尔,只怕会被惊的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飞龙见飞剑被挡,缩了下头,显然是被伍安出奇的反应惊到,一时竟也不敢主动出击,只是徘徊,伺机而动。伍安看它战意不浓,想要趁虚而入,索性挺剑而上。速度之快,叫那飞龙都吃了一惊。见伍安挺剑直刺自己面门,飞龙长了大嘴,想要将伍安一口吞下,咬个粉碎。谁知伍安这一刺乃是虚招,见飞龙张嘴,他立刻变了架势,剑尖插地,随后身子一翻,荡剑而起,挥剑砍向飞龙舌头。一剑下去,龙血淋漓。伍安落在飞龙头侧,不待它惨叫,又是一剑刺向脖颈,但因为这飞龙皮糙肉厚,只剑尖没进去了几寸,便再不能进。伍安少愣,拔剑而出便走,与那飞龙扯开距离。那飞龙受伤不重,但被小小少年虚招骗过,片刻之间便中了两招,已然大怒,一跃腾空,口中突然现出一把巨大的宝剑。真乃:灿灿如月光,冷冷如冰霜。身宽四尺余,刃却长三丈。龙嘴衔剑柄,威风震八方。冰刃繁星落,敌寇尽遭殃。

伍安看那飞龙旋转身形,口含利剑向自己砍来,心中一惊,慌忙躲避,用鬼蜮遮影步连连奔逃,好不狼狈。那飞龙身姿矫健,并不因身形庞大而笨重。追着伍安不住挥砍,直斩的草木纷飞,狂风大作,冷霜乍结。伍安比力尚斗不过,想要施法却又无法分神念咒掐诀,只能不断奔逃,已然是心急如焚。正在此时,一个声音高亢而出道:“孽畜!放肆!还不退下!”

声音回荡,久久不绝。飞龙听到,大嘴一张,巨剑立刻化为乌有。它老老实实趴伏在地上,不敢有半分响动。伍安看它突然安分下来,疑似有诈,不敢妄动,双剑在手,慢慢走将上去。若有动静,立刻出剑。

伍安走到飞龙跟前,发现仍是不动,心下诧异,伸手去摸,却触了个空。原来那龙早已经消失不见,留了个虚影在此。伍安松了口气,收剑入鞘,只听刚才那声音道:“少离王,这孽畜不知是你来此,只道是旁人侵扰,故露此凶相。方才我已教训了它,望少离王莫怪。”

伍安听这声音,准是公主无误。但他知公主不爱抛头露面,若非亲面见到,总要隐藏自己,因此并不点破,回答道:“多谢高人救命之恩,若非高人制住骁勇,伍安怕已死于剑下。”

公主听伍安好言称谓,自觉面子给足,颇有得意,吟吟笑起,只是将笑声藏匿不发。俄而,继续道:“还请少离王速上塔来,与我一叙。”

“是。”伍安一抱拳,应了声音,收剑便往三姐妹塔当中最高的那一个而去。伍安上了坡,来到塔前。刚才远远望去还没觉得如何,如今身临塔下,竟觉得接天连地,高耸入云。伍安在心里惊叹一阵,随后步入高塔一层。这塔呈六面,其中一面已是大门,另一面对着大门,乃是上塔之梯。其余四面皆置放书架在上,中置各类书籍。塔内地板材质不甚优质,像是多年未修,已生斑驳。伍安此时急着去见公主,因此都不在意,径直走了台阶上去。走至二层,再无阶梯可走,只留一升降梯上下来往。伍安踩了机关,径直而上,到了上面,又走楼梯,里里外外转了大圈,方才转到塔顶。

伍安踩过最后一个台阶,两只脚刚刚落在平台上,他便泄了气,身上好生出汗,将早已经浸透了的身子又淋了一遍。伍安气喘吁吁,眼望前方,忽见前方日起火燎,蒸云煮海,好不壮观,心中喜甚,便也忘了如何劳累,叉腰站住,往远眺望,只觉得心旷神怡,豪气冲天,忽然想起曹孟德之诗,脱口而出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少离王当真好雅兴啊!”公主之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阵阵掌声。伍安听到声音,当即收笑,转过身子,面对前方。只见一帘珠光宝气正飘荡在自己眼前。伍安退后几步,定了定神,再往前细看,那乃是一帘琉璃,被金丝银线所串,挂在门檐上,以此遮盖公主闺阁。伍安嗅动鼻息,只觉一阵清冷,倒似冷月彻光、弥散湖色,在夜里荡出的一点草香。伍安闻之,先是觉得清爽宜人,而后又感冷峻无比,因此不敢轻举妄动,抱拳道:“殿下。”

“既然已到了门前,何不推帘而入?”公主言辞恳切,语气却始终冷淡。

“伍安未得殿下命令,不敢造次。”说完重重一揖。

公主沉默片刻道:“无妨,王上且进吧。”

“……那便得罪了。”伍安奔忙了这么久,听说了种种阴谋,看罢了许多斗争,这乱世大局起始,正是拜这公主所赐。人人都说她杀伐果断,比之半神,更是个政治家与阴谋家。伍安听惯了众人对其评价,心下也好奇此人是否真如旁人说的那般蛇蝎心肠。当下壮了胆气,伸出手指探入八宝琉璃水晶帘当中,缓缓拨开,放眼看去,登时呆了。原来这屋内陈设格外丰富别致,真与皇室贵胄无二。桌椅皆是好木所制,上下披金滚边的红丝绸,上用金丝绣以卡利亚徽记以做纹饰。长桌上放杯盏餐盘,矮桌上陈红烛香炉,胭脂水粉,好生气派。另有衣柜,其中或许存放明艳服侍。更设书架,上陈古书百卷。进了门正对着,另有一席帘子,盖住床铺。幽兰轻纱,其中身姿,若隐若现。

这屋中陈设虽然颜色都已显得凋败,但毕竟真材实料,也自有一番富贵荣华了。这等奢侈,伍安至今也没见过,因此看了之后颇为吃惊,单单一个屋子,便已经叫他美不胜收了。

“王上为何还不进屋?”公主发问,伍安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穿了帘子,屈身跪拜,一句话也不说。他头也不抬,只听见,轻纱窸窣之声,想来是公主拉动了帘子,从中而出了,因此把头低的更甚。

两边帘子都被拉开,公主端坐在床上,挺直腰板,头抬得端正,见伍安跪倒,并不低头,而是挪动视线,脸上的冰冷,也被一丝浅笑给融化了。

“王上何故跪拜?”

“殿下乃是王胄,在下理应如此。况且在学院时,在下一时狂妄,冲撞了殿下,实在是罪大滔天。”

公主听到这话,竟然脸上一红,沉吟片刻后点点头道:“本宫……我素知你不喜欢别人对你施王侯之礼,想来你也不会对别人如此。你能够对我这般礼遇,真可谓难得。”

伍安脸上讪笑两声,并没有发出声来。他在面对蕾娜菈时的第一反应便是跪拜,面对公主,更加不能失了礼数。只是他心里好一阵说不出的别扭,只觉得自己原来越不像自己了。

这种感觉十分奇特与微妙,三两句说不明白。硬要解释,只得奉上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见伍安并不回话,公主继续说道:“从今往后,你若见我,不必行礼。”

“……这……”

“没什么可谦让的,能亲身进到我这房间中的,到目前也只有你一人而已。”说到这里,公主自己掩面笑了,随后又迅速转颜,“你我之间,自此之后,不必拘礼。”

“谢殿下。”伍安说完,依然不肯起身。

公主眉头皱起:“我已经说了不必拘礼,怎么还不起身,莫不是要我亲手扶你起来?”

“不敢!”伍安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说自己不敢起来,还是说自己不敢叫公主亲自来扶。伍安踌躇一阵,寻思人总归是要见的,既然公主这么说了,那就起身吧。于是当即收了姿态,慢慢站起,面对公主。他的目光自下而上,先是看到一双白皙玉嫩的脚丫,随后是一身褪了色的白袍,最后目光停在脸庞之上,叫伍安吃了一惊,退后两步。他起初还道自己眼睛昏花,定睛一瞧,眼前人玉面无暇,娇若凝脂,真如个瓷娃娃一般精致。一袭深蓝色渐变白的头发披散,右眼紧闭,睫毛下有条条蓝色痕迹,不知是脂粉,还是泪痕。左眼蔚蓝,浩如星月,邃如瀚海,叫人沉醉迷离。她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更衬着她五官精致。第一眼看罢,叫人觉得是个娇滴滴且天真的女娃,再细细看去,便知她气质非凡,身份不差,那一抹冷唇冷眼冷面庞,更似心怀鬼胎之人容貌,叫人不寒而栗。除这般之外,她的脸庞右边,另有一张徒有轮廓的若隐若现的脸。这般长相,伍安在初来交界地时便已经见过,却不是魔女蕾娜,更待何人?

看到伍安吃惊,蕾娜倒在意料之中。她那四只手款款而动,相互交叠,笑道:“我们可是好久不见了,褪色者。”

伍安可是好久没有听到有人称呼他叫褪色者了,时过境迁,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这微末身份。如今又重新听人说起,一阵恍惚,竟然起了一丝怀念之意。

伍安一时陷入回忆当中,蕾娜看他发愣,料想他是回忆当初与她初见之情景,掩面咳嗽两声,把伍安思绪拽了回来。

“你既已经到此,我也开了口,称你我二人要坦诚相待。余下,我也并不瞒你,坦白的说了。我正是艾尔登之王拉达冈与满月女王蕾娜菈之女,月之公主菈妮。”菈妮口吻,不紧不慢,口齿一字一顿。其气宇轩昂,更表她身份显赫尊贵。伍安闻之,心下一惊,原来这乱世的始作俑者,早在自己初到之时,便已经与自己见上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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