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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河书屋 >  深层隐意识 >   第4章

“眼睛放低点,小子!你面前可是一位女族长,还不跪下!”

有那么好几下心跳的时间,他凝视着女族长那猩红色的双眼,最终,极不情愿地,他把目光往下移,落到她那丰满圆润的……

“再低点,你这浑身恶臭的血腥鬼!”

他的目光继续下移,停在了她两腿之间那最私密的部位。

女族长大怒,尖叫一声,大步向前,刹那间,她浑身珠光宝气,威风凛凛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她的爪子划过他的脸颊,鲜血溅到了地上。

“女族长又没说要看多低呀,”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说道,“女族长应该说得更具体些嘛。”

“就冲你这无礼的样子,我真该把你喂给沃刚多尔!”她咆哮道。

“要是女族长您想这么做的话也行。不过我这一身腱子肉,又老又硬的,沃刚多尔搞不好会噎着。”他皱了皱眉,“沃刚多尔是什么东西啊?”

远处,一阵低沉的咆哮声在空中回荡,还伴随着树木被撞断的声响。

“那就是沃刚多尔,”女族长说,“小子,告诉我你为什么闯进我们部族的领地,不然你就等着进它的肚子里睡觉吧。”

杜根皱起眉头,“我是来这儿躲避沃刚多尔的呀。”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短促而尖锐地笑了一声,“你还挺有意思的。姐妹们,咱们该拿他怎么办呢?”

他扫视了一圈聚集在这片小小领地栅栏后面的其他雌性巨怪。这儿只有为数不多的雄性巨怪,他们看上去都疲惫不堪。

“咱们来考验考验他吧,伟大的母亲,”一位族中姐妹说道,“说不定他比其他人都更经得住考验呢。”

“好吧,”女族长说,“小子,要是你能让族里的姐妹们满意,我就留你一条命,让你再多活一天。”

三个雌性巨怪把他带进一间小茅屋。在那儿,她们扯掉了他的毛皮衣物,像沃刚多尔盯着下一顿美餐那样看着他。

杜根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这种考验挺不错的嘛。”

过了一阵子,他脸上的笑意变成了灿烂的笑容。他的身上满是鲜血和汗水,有他自己的,也有她们的。一双长着爪子的手在他胸膛上揉搓着,另一双手则在他背上忙活。女族长站在门口,扬起眉毛,族里的姐妹们则在向她求情。

“我们得饶了他呀,伟大的母亲!”

“求求您了!能陪我们玩的雄性可太少了。”

“他虽然年轻,本事可比他这岁数大多了。我还从没和这么……的雄性在一起过呢。我们能跟他生好多孩子呢。”

他笑得更开怀了。她们根本不知道,他可比她们的女族长年纪大多了。具体大多少,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已经流浪了太久太久,都记不清过了多少年岁了。而且在流浪之前还有一段时光呢。那是一团冻结的火焰,如今只剩下一丝微弱的余烬,隐匿在那段记忆模糊的世界的迷雾之中。他在许多世界分支中流浪了很远的距离,才遇到了自己的同类。在这片名为格朗加格的崎岖、蛮荒之地,巨怪们占据着统治地位。这儿的巨怪有着各种各样的身形、大小和肤色,有些和杜根差不多,有些则大相径庭。

但最重要的是,这儿有雌性巨怪。他对她们可是欲罢不能。一开始,他笨手笨脚的,经常被拒绝。久而久之,他就学会了。现在,很少有雌性巨怪是他不能取悦的了。

“我要亲自考验他,”女族长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决定他是否配得上。”

第二天早上,他摇摇晃晃地从小茅屋走出来,浑身是血,疲惫不堪,但心情倒也不坏。女族长的耐力和他不相上下。

“我决定把他留给我自己了,”她宣布道。族里的姐妹们可不太乐意了,但她一抬手,就止住了她们的抱怨声,“你们每人也能和他相处一阵,不过他要和我一起孕育下一任女族长。”

“你怎么还能看着这么年轻呢?”

这已经不是他的女族长沃斯卡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了,但他能感觉到,这次她是真的对此很在意。她很快就要步入老年了,而他……他看上去可比她们的大女儿赫斯卡大不了多少。

“我……内心比较老吧。”他说。

“这算什么回答呀。”她说。

“我只有这个答案了。”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衰老得这么慢。他怀疑自己很久以前是知道的,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回想,那些记忆就是浮不上来,而且这么折腾下来,他只落得个头疼的下场。

杜根在河畔部族已经待了五年多了。自从那段记忆模糊的往昔以来,他还从没在一个地方待过这么长时间呢。有时候他会一连流浪好几年,但总会回到沃斯卡和她的族中姐妹们以及她们众多后代身边。这个部族已经发展壮大,占据了格朗加格河流域的大片土地,在此过程中还同化了好几个邻近的部族。终有一天,它将不再是一个部族,而会变成一个王国,一个能与他在乌鲁格米尔和辛迪尔遇到的那些王国相媲美的王国。说不定哪天他还能当上国王呢。

想到这儿,他笑了。不,格朗加格的巨怪们可永远不会被国王统治。不过他的女儿嘛,她倒是能当个女王。他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他们正往大厅走去,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了他,那阴影比任何云彩投下的都要黑。他抬头望向天空,看到了一件他万万没想到会在格朗加格出现的东西。湛蓝的翅膀拍打着空气,身后拖着的闪电舔舐着地面。河畔部族的一些巨怪四散奔逃寻找掩护,而他和女族长则敬畏地默默站在原地。

他意识到,这只风暴龙并非独自前来,它的背上还坐着几个小小的身影。

“它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沃斯卡说。

“对,”他表示赞同,“它们是往克拉库拉去的。”

“它们去那儿干嘛呀?”

“我不清楚,”他说,“也许是去寻找挑战吧。”

这可能预示着什么,他想象不出来,但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弄清楚的。

五天过去了,又一个五天过去了,他想着也许那龙来了又走了,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然后,他开始感觉到那种召唤了。

一开始只是一种轻柔的牵引力。每当他想直线行走时,就会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往西南方向偏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没过几天,他就再也抗拒不了了。

“我要去克拉库拉。”他说。

“什么?”他的女儿赫斯卡说,“你为什么要去那儿呀,狗爸爸?”即便现在都快成年了,她还是这么称呼他。

“她在召唤我。”

赫斯卡眯起眼睛,“‘她’是谁呀?”

“我不清楚,我要去那儿弄清楚。”

沃斯卡看到他要走,很不高兴。族里的姐妹们和他的孩子们也都不乐意。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离开他们了,有时候他连句告别的话都不说就走了。他们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反复无常的性子。要是命运允许,他会回来的。要是回不来,那他也希望他们能长久快乐地生活下去。

刚走进丛林不到一百步,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撼动了树木,一张宽大的鸟喙伸了出来。杜根伸手轻轻挠了挠沃刚多尔下眼睑处的褶皱,咆哮声变成了低沉的呜呜声。

“要一起去克拉库拉吗,好朋友?”杜根说。

他跳到沃刚多尔的背上,这头巨兽驮着他出发了。它穿过东部的河流区域,进入了克拉库拉原始丛林。一路上有不少捕食者想咬他们一口,不过最后吃得饱饱的反倒是他和沃刚多尔。

很快,那种召唤变得无比强烈,他满脑子想的几乎都是这事了。终于,到了第九天,他们来到了一处山腰上的高地,四周都是悬崖峭壁,他知道自己终于到达目的地了。他让沃刚多尔在下面等他,然后跨过一座狭窄的石桥,走上了高地。

从这时起,事情开始变得有点奇怪了。

从外面看,他只看到高地上有树木和沼泽。但就在他的脚跨过那道门槛的瞬间,空气似乎嗡嗡作响起来,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宽阔的草地上,头顶是一片漆黑的夜空,上面点缀着点点微光。草地中央矗立着一座石制神庙,墙壁异常光滑、笔直。神庙旁边盘踞着一只正在沉睡的风暴龙。一群形形色色的小生物聚集在它周围:一个瘦巴巴、脸色苍白、没长头发的德伦加,一个体格壮硕的矮人,还有一对连体的吉布林。但他的目光立刻就被一个身着金色长裙、站在神庙台阶上的高挑身影吸引住了。

她看上去几乎——但又不完全——像他在辛迪尔遇到的德伦加里。她的耳朵像矮人的一样是圆的,皮肤也没有斑纹。在他那被遗忘的生活的迷雾中,他以前好像见过这样的生物。

“欢迎来到夜之梦,亲爱的巨怪,”她带着很重的口音说着山地语,“你是第一个响应我召唤的格朗加格人。我是萨尔西娅。”

“是你……在召唤我?”他问道。

“不是专门召唤你,”萨尔西娅说,“我在寻找那些有着某种特殊火花的人。可以说是有着成就伟大事业潜力的人。要能听到我的召唤,你身上就得有那种火花。”

“你找巨怪有什么用呢?”

“我刚来这儿不久,”她说,“我在寻找盟友,能信赖的朋友。作为交换,我会给你……整个世界。”

“这世界又不是你能给的。”他说。

“哦,是吗?”她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那只龙动了动,抬起它巨大的脑袋,直到离他俩只有一臂之遥。她伸手按在龙的下唇上,“伊斯卡拉格雷思能带着我们去往世界树的任何分支。想想吧,你可以去任何地方,看任何东西,做任何事。”

杜根只思考了片刻,在世界树的分支间穿梭是一项漫长又危险的事,而且有些地方甚至连他都去不了。但要是有龙的话……

“我接受。”

杜根穿行在乌鲁格米尔那阴暗潮湿的深处,看着奥帕银色的宝石光芒在周围的洞穴壁上闪烁。

夜之萨尔西娅,中域女神,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他注意到她经常笑,而且每次她笑的时候,他就有种想要取悦她的冲动。不是像取悦雌性巨怪那样的方式,萨尔西娅有她的夜之侍女来做那些事。不,他会通过揣摩她的心思,竭尽全力去满足她的愿望来取悦她。这是一种不同的忠诚,没那么热烈,但或许更持久。

今天,她只希望他保持警惕,准备好击退任何可能从阴影中扑出来的东西。这他能做到,踩扁那些软乎乎的家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我们为什么非得来到这么个不毛之地呀?”梦想家安杜伊斯抱怨着,他跟在后面,两条瘦巴巴、苍白的腿在微风中都似乎会打弯,“我不该离开我的研究这么久的。”

“你那‘研究’该不会是和某个漂亮的德伦加里姑娘有关吧,嗯?”元素法师拉格诺尔德冲他朋友挑了挑眉毛。

“正确的称呼是德伦盖塞,而且这不关你的事。”安杜伊斯被这嘲讽气得浑身发抖。

吉布林族的持光者奥帕和维尔把银色的光线照向他俩的眼睛,让他们不禁缩了缩身子。“别闲聊了!”维尔低声呵斥道,“这洞穴里可能藏着怪物呢!”

仿佛是被他的话召唤了一般,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在洞穴里回荡。杜根走到萨尔西娅前面,瞪大双眼,努力辨认阴影中的动静。一道纤细的光线射向远处的一个角落,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东西。一个庞大、笨重的身影,用坚固的岩石铸就的粗壮双腿站立着。

“石之守护者,”拉格诺尔德小声说道,“很难对付的家伙。”

“等等,”萨尔西娅说着,伸手搭在杜根持矛的手臂上,“它不会伤害我们的。”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安杜伊斯问道。

“它属于一位老朋友,”萨尔西娅说。

“你还没老到能有老朋友的地步呀,”杜根说。

她抬头朝他微笑,轻声笑了出来,“表象可是会骗人的。你最应该明白这点了。我的一些朋友——还有敌人——确实都年深日久了。不过他们和我一样,都不是本地人。”

萨尔西娅大步走向那石之守护者。杜根紧紧跟在后面,做好准备,一旦这个巨大的构造体对她有什么举动,就冲上去挡在它们之间。它在她靠近时动了动,但它那强有力的石拳依然垂在身侧。

走近之后,杜根看到守护者受了损伤。它的一侧,岩石已经下陷变形,内部的晶体结构都露了出来。什么东西能把坚硬的石头弄成这样呢?

萨尔西娅把手按在构造体的一侧,“触手冰凉。造成这损伤的家伙很可能早就离开了,但大家还是要小心为上。”

杜根点点头,跟着她走进了黑暗之中。

在下一条隧道里,又有一些石之守护者在等着他们。这些守护者已经变成了一堆堆石块,只剩下残肢和破碎的晶体,证明它们曾经并非如此。

墙上有一块蓝色面板,布满了裂缝和坑洼。面板旁边是一扇铁门的残骸。他们走进那蓝色的房间,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已被烧焦,头骨也碎了,嘴巴大张着。

萨尔西娅长叹一声,“果然如我所担心的那样。很抱歉,默格尔,我还是来晚了。”

拉格诺尔德站在门口,也惊得张大了嘴巴,“这就是石之父神?什么东西能把一个……?”

“把一个神弄成这样?”萨尔西娅说,“很不幸,能做到的东西太多了。不过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们这就去找他算账。”

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咆哮声,伊斯卡拉格雷思低低地掠过特里卡西斯的沙丘,它的翼尖在划破空气时,将一道道闪电从天空投射而下。杜根紧紧抓着风暴龙的脊背,对着下方沙丘上蜂拥而来的斯卡拉赫部落露出了獠牙。他们驾着金色的战车,由六条腿的沙地爬虫牵拉着。战车后扬起一片滚滚的橙色沙尘,那是数千个车轮、爪子以及甩动的尾巴搅起来的。在他们身后的天空中,悬着一个红色恶魔,散发着九个太阳般的炽热高温。

奥凯尔,天空之火。

从部落中飞出一连串火球,直冲云霄。伊斯卡拉格雷思在空中俯冲、转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场火风暴,只差一点点就被击中了。

奥帕和维尔挥舞着两道银色光线,扫过冲锋的部落,上百名斯卡拉赫战车驭手尖叫着坠入沙地。

更多的火焰朝他们射来,但这次火焰嘶嘶作响,化作了蒸汽,蒸汽瞬间又凝结成冰片,在元素法师拉格诺尔德驱动的冷空气流中,如利刃般朝地面射回。

杜根本身没有魔法,只能满足于用他那巨怪尺寸的弩弓朝敌人射击。他盼着能尽快有机会落地,这样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萨尔西娅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全神贯注。安杜伊斯则把他苍白的目光投向地面,将自己的意志助力于她的行动之中。下方,斯卡拉赫部落陷入了混乱。数十人从战车上跳下,开始对着看不见的敌人疯狂挥舞武器,结果却被自己的同伴踩踏。

“停下!”奥凯尔的怒吼如同燃烧的鞭子般抽打着空气。斯卡拉赫部落立刻停止了冲锋,列成整齐的队列。

萨尔西娅抬起手,她的同伴们也随之停止了攻击。伊斯卡拉格雷思的翅膀有节奏地拍打着,让他们悬停在空中。

奥凯尔顺着火焰流冲了过来,来到距他们只有一条龙身长的距离处,悬停在那儿,火焰朝沙地舔舐而下。

“我听说有传言说你来到了世界树,约纳莱亚,”奥凯尔说,“或者我现在该称呼你为萨尔西娅了?”

“我不在乎你怎么称呼我,地狱来的家伙,”萨尔西娅说,“你杀了我的朋友,我是来讨回公道的。代价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以及下一个世界,还有再下一个世界的性命。”

奥凯尔哼了一声,鼻孔里喷出一股浓烟,“我和默格尔玩了一场有意思的游戏。可惜啊,最后,他死得像个孬种。至于你,我很乐意再烧死你一个小跟班,但现在既不是我们较量的时间,也不是地方。在这儿,你不过是个嘤嘤啼哭的婴儿罢了。根本没什么挑战性。”

“那你倒是跟刚刚被我们屠戮了数百人的斯卡拉赫炮灰们说说这话呀,”萨尔西娅说。

奥凯尔轻蔑地看了一眼部落,“这些家伙?他们不算什么,不过是个小干扰罢了。”

他在空中旋转起来,像尼尔比安舞者一样挥舞着手臂。

就在这时,杜根听到了一阵声音:一阵遥远的嗡嗡声,就像一大群体型巨大的鸟在扇动翅膀。是鸟,还是……

一群龙拍打着翅膀飞过沙漠,从它们大张的嘴里喷出火焰。几十条龙,从各个方向逼近过来。

“你能相信这个世界的龙通常是不会喷火的吗?”奥凯尔说,“简直是荒谬!这可不行。所以我一直在试验培育一个新品种。它们可比它们的风暴龙祖先笨多了——真的就跟牲畜没什么两样——但用来达成我的目的倒是足够了。”

萨尔西娅明显有些动摇了,她声音紧绷地说道:“如果你今天没打算杀我,那你有什么提议?”

“等你准备好不再只是象征性地抵抗时,我们再碰面,”奥凯尔说,“九个当地年的时间应该够了。他们管这叫一纪。对这个荒唐的世界来说,这是个荒唐的叫法。”

“如你所愿,”萨尔西娅咬着牙说道,“九年之后,我们战场上见。”

“我很期待呢,”奥凯尔说。

几年后,在他们长时间停留于萨尔西娅位于安比埃拉里内花园城的宫殿期间,有一次,杜根正在阳光房里躺着休息,一片阴影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睁开眼睛,看到萨尔西娅站在一扇宽大的窗户前,望着窗外的城市。

“女神?”他问道。

萨尔西娅听到他的称呼,眉毛微微一动,她可不喜欢他这么叫她。当然,这正是他这么叫的原因。

“你加入我的核心圈子已经七年了,”她说,“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忠诚的朋友了。但在我所有最亲近的伙伴当中,只有你拒绝了我让你做我侍从的提议。”

杜根皱起眉头。她早就知道他拒绝的原因了。一想到要受别人管束——哪怕对方像萨尔西娅这么仁慈——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而且最近他又想到了一些别的原因,这让他更加坚定了拒绝的决心。

她抬起手,“我不想重提旧话引发争论了。事实上,这或许对我们有利。你尤其不容易被人操控。”

杜根没说话,他开始明白她这话的意图了,他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我担心我的一个侍从可能对其他人施加了不当的影响,”她叹了口气,“也包括对我自己。让我们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一些事都视而不见。”

“安杜伊斯,”他说。

她瞪大了眼睛,“你察觉到了?”

“我有所怀疑,”杜根说,“但证据不足,还没法下判断。”

“嗯,也许这个能帮你做出判断。目前,我更相信你的判断,而不是我自己的。”

他皱起眉头,看到她如此自我怀疑,他心里很是不安。

“有人一直在打我那些夜之侍女的主意,”她继续说道,“你知道这事可能是谁干的。我想让你和拉格诺尔德、安杜伊斯一起去下城区查一查。找到那个责任人,把他带到我这儿来。”

“他们出脑子,我出力气,”他笑着对她说。

“我们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萨尔西娅说,“但要是这么说能让他们信以为真,那也行。”

“为什么这事要我们去办呀?”拉格诺尔德一边嘟囔着,一边走进下层花园,“这事让卫兵去处理不行吗?”

“女神吩咐了,我们就得去,”杜根说。

夜之侍女们把他们领进住处,杜根弯腰费力地挤过房门时,她们警惕地看着他。

“她在里面,”一个年轻的德伦盖塞指着其中一间卧室说道。

卧室里,另一个德伦盖塞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嘴角满是白沫,耳朵里有血渗出来。

“你看到是谁干的了吗?”拉格诺尔德一边检查她头部是否有受伤的迹象,一边问道。

“我……算是看到了吧,”夜之侍女说。

拉格诺尔德期待地看着她,“那他长什么样?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我当时睡着了!就和她在同一个房间里。我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不过我做了个梦……”

“一个梦,”拉格诺尔德说。

“迷雾恶魔,”她小声说道,“他进入了我的脑海,让我跟他在一起。我吓跑了。”

拉格诺尔德叹了口气,“你就因为一个梦把我们叫到这儿来?这很可能就是脑溢血,挺可悲的,但这就是命,不是别人造成的。你觉得呢,安杜伊斯?”

“太遗憾了,”安杜伊斯说。他的声音很平稳,但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受惊的动物,一有机会就准备拔腿就跑。他头上戴着兜帽,只能看到下巴。

“过去三天里,她已经是第二个遭遇这种事的了!”夜之侍女说。

“另一个在哪儿呢?”拉格诺尔德问道。

“死了。我们发现她这样之后不久她就死了。不过还有别的东西你们得看看。看这儿!”

她翻开朋友的眼皮。

眼睛是很浅的灰色,并非眼球上翻、只露出眼白的样子。瞳孔还在,只是……比正常的颜色更浅。

杜根知道只有一个人有着这样的眼睛,而这个人此刻就站在这个房间里。安杜伊斯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所以她的眼睛和他的一样,”拉格诺尔德指着安杜伊斯说道,“那又怎样?”

“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夜之侍女说,“你说像……他的,是什么意思?”

杜根俯身扯下安杜伊斯的兜帽,引得这个德伦加低声咒骂起来。

夜之侍女惊恐地往后退缩,瞪大了眼睛,“迷雾恶魔!”

拉格诺尔德放声大笑,“什么,你是说安杜伊斯是个恶魔,潜入了你的梦境然后……”他看向安杜伊斯,接着又哼了一声,“不,不,这太荒谬了。”

“梦想家,”杜根看着安杜伊斯说道,又转向床上的夜之侍女,“梦境。”

安杜伊斯朝门口冲去,杜根的动作更快,他把萨尔西娅的这位侍从按在了墙上。

“你——你干的这事!?”拉格诺尔德盯着自己的老朋友,脸上明显露出震惊和愤怒的神情。

不再是朋友了,杜根暗自嘲讽地想。拉格诺尔德和安杜伊斯向来关系密切,但再巧妙的操纵也没法让这个矮人对眼前的事视而不见。

“我把他带去见女神,”杜根说,“她知道该怎么做。”

在通天塔的塔顶,萨尔西娅正在等他。她一看到杜根拖着的人,就明白了一切。没必要再大声说出判断结果了。

“谢谢你把他带到我这儿来,杜根,”她说,“你最好离开,接下来的场面……会不太好看。”

杜根把安杜伊斯扔到她脚边,大步走开了。然后,他又改变了主意,转身回来,站在楼梯口探头张望。

安杜伊斯徒劳地挣扎了一番,想摆脱自己的命运,之后便接受了女神的审判。明亮的触须从萨尔西娅的后背伸展开来,一把抓住了惊恐万分的德伦加。安杜伊斯瞬间消失了,就好像他从未在现实世界存在过一样,被从这个清醒的世界拽走了。过了几心跳的时间,萨尔西娅也消失了。

萨尔西娅会回来的,杜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她消失了。但他觉得安杜伊斯这个梦想家可就回不来了。

“你真让我失望!”奥凯尔咆哮道。他指了指被冲上岸边、位于萨尔西娅的海岛要塞处的那些烧焦的残骸。数百艘船被他和他的龙点着了火,此刻他站在她剩下的最后一批守卫面前,轻蔑地看着他们。

萨尔西娅选择在格朗加格北海中的这座偏远小岛上做最后的抵抗,并非因为这里是个易守难攻的绝佳之地,而是因为如果在这里交战,能少牺牲些性命。船上配备的水手都是最少的人数,而且一看到龙靠近,水手们就接到命令跳海逃生了。

奥凯尔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他漫不经心地在要塞墙上轰出一个洞,然后迈步走了进去。他本可以直接飞过去的。龙在头顶盘旋,随时准备一接到命令就用火焰将小岛吞没,但他似乎想亲自解决战斗。

杜根站在最高的城垛上,守在萨尔西娅身边,这时奥凯尔顺着火焰流升了起来,跨过边缘来与他们碰面。他俩都穿着轻铸的阿尔格努姆铠甲,杜根还拿着一面镜面盾牌。他觉得这盾牌在奥凯尔全力释放的火焰面前起不了多大作用。

“我好像少了点乐子啊,”奥凯尔说,“你的那些跟班都去哪儿了?”

“我可不想把他们的性命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反抗举动上,”萨尔西娅说。

奥凯尔厌恶地哼了一声,“等我解决了这儿的事,我想我会把格朗加格、卢米乌姆和辛迪尔都夷为平地。也许这样下次你就会更认真地对待我们的较量了。”

萨尔西娅面罩后的脸看不到表情,她朝奥凯尔举起了拳头,“咱们速战速决吧。”

他扬起爬行动物般的眉毛,“真的吗?你觉得靠拳头就能打败我?”

“靠近点试试就知道了!”她说。

奥凯尔笑了,他张开长着爪子的双手,火焰在他的皮肤上翻腾涌动,杜根被一股炽热的热浪逼得连连后退,他能感觉到自己皮肤在铠甲下开始起水泡了。

萨尔西娅坚守原地,尽管她那渐渐萎靡的姿势表明她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奥凯尔咧嘴大笑,迈步向前……

……然后停住了。笑容消失了,他低头看向地面。一种银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腿往上蔓延,渗进他燃烧着的肉体里。那条腿开始从火红变成了炭黑色。

“什么……?”奥凯尔喘着粗气,伸手去抓自己的腿——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因为他的手也开始变黑了。他身上的热度并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强了。

“你在玩你的龙的时候,我出去寻找其他打败你的办法了,”萨尔西娅说,“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发现,它叫反阿尔利姆,不过我想从现在起我要给它取个新名字:奥凯尔克星。”

“贱人!”奥凯尔骂道,接着又大笑起来,“你就想出这么个办法?这根本算不上战斗!我还指望来一场精彩的打斗呢。”

他身上的热度进一步升高了,杜根走到萨尔西娅前面,试图替她挡住最炽热的部分。她却走到一旁,朝奥凯尔抛了个飞吻,“下一个世界再见吧。”

然后她伸手拉住杜根,接着——

杜根躺在地上,不住地咳嗽,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了出来。

“抱歉,”萨尔西娅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脚下是沙滩,“对陆地居民来说,这种旅行方式可不太舒服。”

和她不一样,杜根仍然穿着铠甲,拿着盾牌。他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只知道这里不是片刻之前他们所在的那座小岛了。

海的对面,一根巨大的白色火柱冲天而起,越升越高,乌云在天空中向外扩散开来。

“该死,”萨尔西娅说,“奥凯尔也许是消失了,但现在我们得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了。”

萨斯基娅缓缓醒来,她不太情愿地摆脱梦境,自我意识也随之慢慢恢复。一堆流浪狗的记忆在她脑海里翻腾,而她自己的记忆却少得可怜。

她又一次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躺在一堆噼啪作响的篝火前,头顶是寒冷的夜空。流浪狗、伊萨尼乌斯和扎里睡在她身旁不远处,鲁希尔德在附近站岗,旁边就是伊斯卡拉格雷思。

萨斯基娅抬头看着那古老的骨架,骨架上镶嵌着金属和蓝色的阿尔利姆,不禁打了个寒战。很难把这些骨架和她刚刚在梦里见到的那个活物联系起来。

但有些事不太对劲。在她之前的幻象中,伊斯卡拉格雷思显然是在驮着萨尔西娅和流浪狗返回后来被称为火花岛的途中死去的。在那里,萨尔西娅封住了因奥凯尔临死挣扎而打开的裂隙。但如果伊斯卡拉格雷思是在格朗加格死去的,那卡尔伯恩又是怎么在辛迪尔得到它的骨架的呢?在他征服辛迪尔之前或者征服期间,他有去过格朗加格吗?她没发现有这方面的迹象呀。

不过,不管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同一头伊斯卡拉格雷思,她很确定。

头顶上方,几根遥远的树枝反射着阳光,合在一起的亮度大约和地球上的满月差不多。这些树枝和从卢米乌姆、辛迪尔或者格朗加格看到的树枝不一样,周围的景色也和她之前见过的大相径庭:到处是参差不齐的岩石,树木寥寥无几。

又是一根树枝,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他们正沿着树干向上翱翔,然后呢……?

她心里涌起一股越来越强烈的恐惧,于是调出了自己的神谕日历查看。发现从那一刻到现在只过去了一天,而不是一整个月,这让她多少松了口气。但毕竟又是一天她没有记忆的日子。

“哎呀,真见鬼,”鲁希尔德嘟囔着,“我又得跟你说一遍……”

“跟我说什么?”萨斯基娅带着愈发强烈的不安走向她的朋友,“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我们也不确定,要么是因为你的……状况……”鲁希尔德特意看了看已经蔓延到萨斯基娅手臂和肩膀上的感染部位,“……要么是因为你的新侍从。”她看了一眼正在睡觉的流浪狗,“也许两者都有关系。”

所以她已经收他做侍从了,这就能解释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梦境记忆了。如果不知怎么的她从他那儿继承了记忆问题,那这或许也能解释她自己的记忆故障了。

考虑到他之前多次拒绝萨尔西娅让他做侍从的提议,现在他同意做她的侍从这事就显得很奇怪了。当然了,如果他知道这样有可能找回失去的记忆,那当时他的决定可能就不一样了。而且如果他曾是萨尔西娅的侍从,那他就可能会受到安杜伊斯的影响……

她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可能性,每一种都让人不愿细想。

流浪狗的耳朵动了动,他翻了个身,醒了过来,起身走到她们身边。

“我全都看到了,”她对他说,“好吧,不是全部,但也看了很多,你和萨尔西娅在一起的时光,还有安杜伊斯、奥凯尔的事。你还记得这些吗?”

流浪狗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她,“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公主。”

“是啊,嗯,现在好像是我有记忆问题了,你再跟我说一遍吧。”

流浪狗缓缓点了点头,“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我的脑子现在清醒了,我全都记得,只是……记得太多了。”

他看上去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一方面,他几乎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了,但不止如此,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以前没有的悲伤。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他失去了多少朋友、爱人和孩子呀?

“嗯,那……挺好的,我想,”她说,“现在,也许你可以告诉我我们在哪儿,以及我们为什么在这儿?”

“这里是塔尔萨西斯,”鲁希尔德说,“我们来这儿是因为……”她看向流浪狗,“也许你该跟她说,来这儿可是你的主意。”

流浪狗朝她点了点头,又转过来面向萨斯基娅,“要对抗龙,我们就得有龙,在这儿我们就能找到它们。”

“你打算让我们招募龙?”萨斯基娅说。

“风暴龙,”流浪狗说,“我们会需要它们的,公主。”

根据她的神谕感知真相的能力,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火属性的龙袭击了格朗加格,萨斯基,”鲁希尔德说,“它们摧毁了云顶以及其他王国。狗狗说得对,如果我们想有一丝打败它们的希望,我们就得有自己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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