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清脆的净鞭声后,大太监高唱:“帝后诸尊者转身。”
裴解闻言差点笑出声来,被萧太后重重攥了一下手臂才忍住。
按照礼制,此处这位大太监该唱“帝后转身”,可是现如今台上多了一个裴解,报出公主的尊位头衔不合礼制,不报又不礼貌——当然,更多是不合上位者心意——如今他加上一个诸尊者,周到大气又不失礼,不愧是最高权力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的。
当然和古典除外,如果皇家的人都像她那样,而这些伺候的人都像这个大太监这样,那也难怪有人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时时刻刻想着“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所以呀,这权力虽好,可想要之前还是要先看看自己的能力。
而自己,与这些聪明机敏的宫人相比,显然是多了许多运气。
“天下共礼,叩首!”那大太监不知裴解心中所想,只知继续机械麻木而又饱含深情地唱声,而裴解也只得继续机械麻木而又铭感五内地行礼。
在三次的“跪起”轮回之后,昭圣帝宣焚了一篇祭文以烧礼敬天地之后,司礼太监便宣布“礼成”。
“祭天这么快啊?”裴解拉了拉昭圣帝的衣袖,小声问。
“腊月里,这样的祭天活动会有很多。”
裴解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祭天仪式之后,就是裴解的册封仪式。裴解没有想到,这封册封圣旨,竟然是由萧太后亲自宣读的。
“日月昭彰,天地诸神所共鉴。”
在裴解已经看过一遍的“慧智嘉好”之类的赞美之后,裴解听到了这句陌生的话。
他下意识地看向昭圣帝,见他也是一脸讶异,心下明白:这句是萧太后临时加上的。
看来,这萧太后对自己的喜爱是出于真心。
在萧太后矜贵的“钦此”二字落地后,她身边的大太监也破天荒地来到台前唱读她赐给裴解的贺礼。
之后昭圣帝身边的大太监也有样学样。
这一天之后,裴解风头无两。
不过真正让朝臣感到后怕的,却是当天发生的另一件事。
祭天和册封仪式结束后,朝臣散去,萧太后带着裴解回到了正殿之内。
“她就交给你了。”萧太后淡淡地说。
裴解一愣,倒是她身边的丁衣先反应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袖,朝和古典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另一边的董小英看到丁衣的举动,心下明白脸上却是满满地不可置信:把和古典交给裴解处理吗?
坐稳身形的萧太后喝了一口奶,放下杯盏还没听到裴解应声,抬眼朝着裴解的方向望去,见裴解低着头看不见神色,不过董小英脸上的忧虑却毫不掩饰。
萧太后略略沉思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道:“折腾了这大半日,我也乏了。秦晋陪我去后园走走吧。”
她身边的宫女,极有眼色服侍着她们回到寝殿,换了常服,送到早已备置好的后园暖阁坐下后,才默默地退出去。
裴解旁边的丁衣和董小英都担心不已,踟蹰着不肯走,萧太后失笑打趣:“你们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她?”
只笑着打趣完之后,又语重心长地说:“有些路,只能是她自己走的。”
董小英闻言,二话不说拉着丁衣也退了出去,暖阁内只剩下裴解和萧太后二人。
裴解等着萧太后先开口,可是却一直没有等到。她偷眼看去萧太后似乎完全没有要谈论这件事的意思,只是透过窗棂的缝隙,在看窗外的梅花。
“我……我……”裴解尝试着先开口,可是“我”了几次,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萧太后似被她惊得回神,忽而故作一脸委屈地说:“虽说我名份上我是你的母亲,可终是比你长不了几岁,何至于被你嫌弃至此,腊八赏梅竟也是满心不情愿吗?”
裴解先是一愣,看见萧太后眼角促狭的笑意,便也拉长了脸故作委屈地说:“您既然知道是腊八,却连一碗粥都没准备,莫说我是个没血脉连着的义女,便是血亲的骨肉,怕是也不情愿的。”
“你这鬼丫头,便是在玩笑上也不肯吃亏的。腊八粥晚上自然少不了你的,现在先把你的马奶子喝了。”萧太后嘴角噙着笑,嗔怪地瞪了裴解一眼。
裴解也不含糊,端起杯盏一口喝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边斟还一边嘟哝:“这里可没有粟米豇豆,要两杯才能算一杯。”
萧太后被她逗得再演不下去,率先哈哈大笑起来。
裴解也跟着放肆大笑了好一阵子,直到笑声把这间暖阁彻底浸透了,萧太后才眉眼含笑地看着她柔声道:
“你是我大辽国的秦晋嫡长公主,不论面对谁,任何不想说的话,不想做的事,都可以不说,不做。”
“我只是还没想好。”
“没想好什么?没想好我的心思吗?”
裴解没有搭话,萧太后以手指抵住裴解脑门,重重点了一下,怨声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却不曾想,也真么愚钝。”
见裴解挑眉看向她,她继续道:“你说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自然是……”裴解脱口而出的话,在看到萧太后饱含深意的眼神后,顿了一会儿,才断然道:“天下人的天下。”
“这话说得极好,却不甚严谨。
这天下人有好有坏,有些人就是穷凶极恶的,这天下不该是她们的。你说呢?”
“太后说得极是。”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给你公主的尊位?”
“难道……”裴解的话没说完,可是脸上的表情却真真切切地出卖了她。
“怎么,以为我是看上你的钱财和武器啦?”萧太后失笑,“这确实是一方面,但是还有更重要的因素——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
“对!确切地说,是你眼睛里的神采。
如果你只有灵宝阁,眼睛里却没有那种神采,我会全力谋划利用你,甚至侵吞你。
所以,你的财富和你的武器都不是最重要的,你的人才是关键。”
这份算不上含蓄又炽烈的夸奖,像一柄长矛又稳又准又狠地贯入了裴解的胸膛,长矛尾端的余力还在连带着她的心脏突突地跳。
“那如果我没有灵宝阁呢?”裴解咂了一口马奶子,才将心里的这份悸动强压下去。